没有风。

胡铁花朝天上的太阳看了一眼，就立马低下了头。

这个动作似乎灼瞎了他的眼，令他的眼珠子火辣辣的疼。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已经流不出眼泪来。

太阳把热气从沙漠里蒸发出来，也把人体内的所有水分都蒸了出来。

胡铁花喜欢太阳，从他小时候第一次去家后面那条小河里游水开始，他就喜欢。

在扬子江的河畔，在黄鹤楼的头顶，在华山，在罗浮，在泰山之巅。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太阳，有的温柔，有的猛烈。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虽然是同一个太阳，但这太阳到了沙漠，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把沙漠的一切都给晒的燃烧起来似的。

胡铁花连酒都不想喝了，只希望太阳快点下山。

——一个酒鬼不想喝酒的时候，他一定难过的要死。

“该死的沙漠！”

胡铁花看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花了，就好像身处万花镜之中，迷迷糊糊：“老臭虫、铁公鸡，现在谁能把我送回那小镇，我肯定给他磕头叫爷爷。”

楚留香嘴角干裂，用牛皮囊里的水润了润方才好些。

队伍储存的清水不少，楚留香却一点也不敢浪费，生怕不够。

这广袤无垠的大沙漠，对他这样成长在江南水乡的人来说太过残酷了些。

“我们该休息扎帐篷了。”

行至一处沙丘，一直坐在驼峰之上，不肯多浪费一丝力气的姬冰雁忽然睁开了眼睛，开口道。

这是他进入沙漠说的第一句话，却比胡铁花的嘟嘟囔囔好用多了。

队伍立时停止。

姬冰雁灌了口水，跳下骆驼，开始在沙里挖坑。

胡铁花学着他的样子，往地上一刨，只两三下就没了力气，脸色发苦。

楚留香叹了口气，也不顾体面开始刨坑。

“老胡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带那么多人了？”

胡铁花有气无力。

楚清的身后，跟着十二个沙匪，每个身上都裹着很厚的风氅，头上捆着青色的头巾，黝黑的脸上，已经被风霜磨砺的比砂石还要粗糙，眼睛却锐利如鹰。

为首的，正是客栈的掌柜，不过此时，别人都称呼他外号，半边风。

半边风这十二个人论武功加起来都不够楚留香一只手打的，可在沙漠里行动的轻快，却远远不是他们可比。

在楚留香还没刨好第一个坑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利索的搭好帐篷，准备完了夜晚的篝火。

等到胡铁花好不容易刨好坑，楚清这边已经做好了肉羹，围在一起吃了起来。

“我还嫌人少呢。”

楚清喝了口清水，干枯的身体立马得到了滋润：“要有可能，我想找几万人一起踏平了这沙漠，可惜不现实。”

面对占据地利的敌人，楚清从来不敢大意。

当初小老头在海岛，他带了小半个武林的高手。

但是石观音不同，沙漠的环境，几十人在一起就极限了。

再多后勤是绝对跟不上的。

胡铁花刚想恭维几句，换几口肉羹吃，就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呻吟。

声音很虚弱，但在这死寂的沙漠上，听起来却比在耳边说话还要清楚。

他背脊挺起，来了精神：“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听到，一定是你出现幻觉了。”

楚清放下肉羹，肯定道。

胡铁花却不认为自己听错：“这沙丘里有个快要死的人！”

楚留香几乎和他一起站起来。

姬冰雁缓缓道：“沙漠里，每天都可能遇到几十个快要死的人，你要是一个个去救，只会把自己栽在里面！”

胡铁花迟疑，楚留香微笑：“咱们的水足够匀出几人的分量，看看又何妨？”

姬冰雁默然，看向楚清，见他没有反对，整个队伍，都转向了右方。

右方的沙丘并不大，转过去，就看到了求救的人。

两个人。

见到这两人，见多识广的半边风心都寒了一寒。

这两个已经不能称作是人，他们像是两只被架在火上，快要烧焦了的羊。

全身裸露着，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牛皮。

牛皮本来是沾了水的，被晒干后，就越来越紧，嵌进了肉里。

两人全身的皮肤也已经焦黄了，嘴唇也干裂，眼睛半张半合，就好像一个黑漆漆的洞。

楚留香和胡铁花急忙挑断牛皮，用毛毯将两人裹了起来，慢慢用水湿润他们的嘴唇。

好半响，两人才开始颤抖，呻吟：“水...水...”

楚留香拿起随身的水袋：“慢点喝，你这种情况，喝多了会死的。”

那两人含着水袋的袋口，正当楚留香小心把控水量的时候，两个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像是兔子般跳了起来。

他们身上没有衣服，也藏不了暗器。

但随着头发一甩，每个人都射出十几道乌光。

“九天十地，大天魔针？”

楚留香两人都是一惊，这暗器像极了传说中的天魔神针，他们当然不敢硬接，立刻用起轻功，像燕子似乎掠起。

哪知这暗器没有攻击他们，攻击的却是托着水袋的骆驼。

姬冰雁大吼，抓起一个扎好的帐篷，猛然将其抬起，挡住暗器的去路。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并不太强壮的姬冰雁竟然有这神力。

但没有用，那暗器不是人所发，而是机关弹簧催动，涂了油脂的帐篷并不能阻他分毫，被轻易洞穿。

“保护水源！”

关键时刻，半边风展现了沙漠匪徒的凶悍，他一手抓起一个手下，试图用他们的身体护住骆驼。

奈何半边风狠辣足够，武功却着实不行。

乌黑的暗器即将触碰到水囊，他的手下还没扔出去！

“完了！”

半边风感觉身体一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没有水，在沙漠中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亡。

在他身边，楚清忽然飞窜而出，袖中一柄飞刀化作流光，后发而先至，磕飞了半数的飞针。

‘噗，噗’一连串的声响，十几天水柱，在骆驼的哀嚎下，射了出来。

那两个垂死的人，也迅速向外跑。

楚清仔细感悟刚才的刀法，他故意放任楚留香踏入陷阱，就是想知道在生命的威胁下，自己的飞刀能否突破极限。

现在看人果然骗不了自己。

他慢慢拿出特意埋藏的大水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