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魔鬼,没有石观音,只有享乐。
胡铁花怀疑楚清跑去享福,沉迷在温柔乡里,把他们给忘记了。
不过几杯美酒下肚,几个漂亮的姑娘一笑,再加上宴会的主人实在热情。
胡铁花没有找到时机问自己同伴的下落。
想到自己都没事,武功比他还要高的楚清应当也平安。
他暂时将这思绪按在心里。
有胡女舞琵琶。
珠走玉盘,霓裳轻舞,空谷绝响。
帐篷中寂静无声。
每个人都在为这曼妙的琵琶声陶醉痴迷,几乎忘记了一切。
直到肥胖的宴会主人又举起了金杯:“各位,我这琵琶和中土的大师相比,如何?”
不相上下,还犹有超出!
这破沙漠竟然能有人演奏出如此妙曲。
那些中原乐坊里所谓的名家,若是听到,该去跳河了!
宴会主人大笑,特别是看到新来的胡铁花一副惊讶的表情,更加得意洋洋:“中土的琵琶有四相十三品,虽然繁杂讲究,可追其来源,乃是本邦传入的,按辈分,还要叫本邦琵琶乐师一声祖师!”
说罢,他眼睛冒光看向胡铁花,似乎在等待胡铁花吹捧。
胡铁花惭愧的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这习惯是楚留香传给他的。
每次感觉到尴尬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这么做。
胡铁花不太懂这些东西。
他虽然听过很多名人雅士弹奏,可也只能分辨出好听不好听而已。
什么琵琶,什么传入,什么祖师,肥胖老者跟他说这些,不异于对牛弹琴。
肥胖老者惋惜。
他的国家在五代时期便已经存在,自己乃是根正苗红的皇家血脉。
有这种来源的,总喜欢别人询问自己的祖上的荣光。
可惜今天遇到个不懂行的,在这种人面前总有些不尽兴。
他不再看胡铁花,捋着胡须:“北周武帝时,龟兹苏祗婆携妙手琵琶,随突厥皇后入汉土,朝野为之醉,佳话流传至今,吾国虽是西域小国,这雕虫小技却勉强足以向人夸耀!”
肥胖老者说的话很谦虚,脸上却深深为祖上荣光感到自豪。
胡铁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您竟是龟兹后裔?”
肥胖老者举杯长笑:“小王正是龟兹国之主。”
‘小王’两个字,让胡铁花动容。
没想到随意闯入一个帐篷,竟然能碰到国王!
这年代,除了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侠客对于王公贵族还是很尊敬的。
胡铁花立马站了起来:“在下敬王爷一杯!”
龟兹国王心里这才舒坦了点,高声道:“壮士勿急,小王别无所好,生平最是好客,这几位都是小王远道请来的贵客,先让我来给阁下引荐。”
随后经龟兹国王一说,胡铁花知道了在这里陪他喝酒的都是什么人。
这几人竟然都是在武林中名动一方的人物。
坐在龟兹国王左边的,是‘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和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
坐在右边的,名气更响,乃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的‘杀手无情’杜环。
这个人滥杀无辜,杀的人数,据说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比的上。
别人越怕他,他自己就越觉得得意。
胡铁花皱了皱眉头。
好在杜环旁边,还有一个无精打采、貌不惊人的王冲,虽没什么名气,他瞧的倒是顺眼。
两两相扣,胡铁花才没有捏断杜环的脖子。
只是龟兹国王不远千里,请来这一批高手,当然不可能是来寻欢作乐的。
胡铁花暗道麻烦。
果不其然,在介绍完宴席众人后,龟兹国王眼中含笑,看着胡铁花:“小王生平,最好和武艺高强或才艺超群之士结交为友,阁下若肯不嫌,让小王开开眼界,实在是不胜之喜!”
胡铁花盯着酒杯,嘟囔道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酒,人却站了起来:“在下喝了王爷的酒,本该玩两手给王爷瞧瞧的,只可惜除了喝酒外,我就只有一些笨力气。”
龟兹国王喜笑颜开:“原来阁下竟是位力士。”
他拍了拍掌,帐篷后,一个秃顶无发,赤膊着上身,穿着扎脚裤子的大汉走了出来。
这汉子呼吸杂乱,不通武艺,唯有一点。
他太壮了。
胡铁花已经是极其雄壮的人,但和这壮汉一比,简直像是个小孩子。
“这是敝国的莽汉,名昆弥,有几斤力气,但天生笨手笨脚,只希望壮士你手下留情,让他三分才好。”龟兹国王笑道。
胡铁花望着眼前这巨人身上好像黑铁打成的肌肉,倒吸了口凉气,大声道:“王爷难道让我和他比力气,早知道这酒我就不喝了!”
他实在是很后悔。
满屋的娇滴滴姑娘,他却要和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肉搏!
还没等他骂出口,莽汉昆弥比蒲扇还大的手掌,已经向他伸了出来。
这一掌要是扇结实了,胡铁花能被扇成一张肉饼!
‘杀手无情’杜环在一旁不住的笑,只要有人遭罪,他就觉得开心。
吴家兄弟等人,也觉得这件事有趣的很。
“好啊,你们原来都想看我出丑?”
胡铁花一拍桌子,他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只是一个王国的王爷在他面前热情好客,才收敛了些。
这时候对方来者不善,胡铁花登时露出了本性。
论力气,他自然比不上昆弥,但武功的妙处,岂不就是能让人以弱胜强?
胡铁花身子游鱼般的一转,来到了昆弥身后,手指在这巨人腰子处一点,又用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反拨回那只蒲扇般的大手。
昆弥三百斤重的身子扑倒在地,连龟兹王桌子上的杯子筷子,也被震的跳了起来。
龟兹王眼睛都看直了:“壮士,果然是壮士!小王敬你一杯!”
“杀手无情”杜环眼中闪着光芒,在昆弥那巴掌扇过去的时候他就开始喘息,等昆弥倒下,他喘息声更重,恨不得昆弥和胡铁花两人有一个被打死。
他嗜杀成性,不仅喜欢自己杀人,看别人杀人,也兴奋的很。
可惜,胡铁花并不喜欢杀人,昆弥只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罢了。
这让杜环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胡铁花从龟兹王手里接过酒杯,正要喝下。
杜环忽然冷声道:“这杯酒我也想喝!”
胡铁花瞧着他,无奈道:“为什么别人喝酒都安逸的很,我要喝杯酒就如此困难,老兄,你要是想喝,请王爷给你一杯不就行了,这里什么都不缺,酒更是多的是。”
“我要喝的,就是你这一杯!”杜环冷笑。
胡铁花叹息,他算是看出来了,杜环不是想喝酒,是对他不满。
他只好看向龟兹王,希望他来调解。
奈何这个国外脸上带着狭促的笑容,不仅不来劝解,反而想要见识一番两人武功的高低。
胡铁花挽起袖子。
对于一国之主来说,他们这些人和巨人昆弥似乎没区别,只是武林中的莽汉罢了。
让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万人之上的王者,平等的看待每个人,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龟兹王自称小王,仅仅只是谦虚。
要是谁真的认为他只是‘小王’,这个王者必然翻脸。
胡铁花心里不是滋味,只是吃了人家的饭菜,喝了人家的酒,也没办法拒绝。
帐篷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杜环和刚才的巨人不同,他眉宇间的杀气几乎不加掩饰。
大家都知道这两人一交手,就没有那么好玩了。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急急忙忙跑进了帐篷,附在龟兹王耳边说了几句。
胡铁花看到龟兹王神色大变,手中的金杯不自觉的掉在地上。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猛然听到一声轰然之声,接着狂风骤起,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彷佛什么庞然大物闯进了帐篷似的。
不是彷佛,是真有。
胡铁花走出帐篷,楞然见着高数丈的沙漠神舟撞坏了两个帐篷,就停在龟兹王的帐篷之外。
楚清和姬冰雁就站在船头,身边还多了个弹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抱着一只曲颈四相琵琶,纤纤素手一挥。
胡铁花一生听过不少琵琶高手的弹唱,但他听到龟兹王帐篷里侍女的琵琶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籁之音,认为那是绝响。
然而此时船上姑娘琵琶声响起,那帐篷侍女的琵琶简直成了俗物!
胡铁花对这琵琶声心服口服,但他更想问的是。
你们两个打算干什么!
这里是国王的帐篷!
放在中原,那叫行宫,对其不敬是要砍头的!
龟兹王就算心胸开阔些,恐怕也无法忍受!
在听到周围有侍女哀嚎着叫‘公主’的时候,胡铁花更是几乎晕了过去。
原来他们不仅差点擅闯行宫,还绑架了人家的公主。
中原的风度,都被你们两丢干净了。
胡铁花已经可以想象,以后西域的史书中,对中原人豪横无知,嚣张跋扈,以武犯事的记载。
他现在只想和龟兹王赔了礼,道个歉,好让龟兹王原谅楚清和姬冰雁的冒犯。
但令他意外的是,几个金甲护卫看到琵琶公主被汉人掳走,刚要拿着兵器冲上去,龟兹王霍然将手中的金杯砸个稀碎,呵斥道:“不得放肆!”
龟兹王脸色前所未有的慎重,眼珠子一直在沙漠神舟上转了转,忽然走上前去,弯着腰:“能驾驶如此神舟的,几位一定是大英雄,大豪杰,不知小王是否有幸,能见几位真容?”
他丝毫没有提起自己女儿的事,神舟上没人回应,他就这么一直弯腰行礼,看的胡铁花眼皮一跳。
良久,沙漠神舟上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
“你不错。”
这声音平淡至极,似乎龟兹王堂堂一个国王,在外面行礼行了这么久,才勉强符合他的心意。
胡铁花听出,这句话是姬冰雁说的。
也只有这个死公鸡,才能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胡铁花现在就想揍他一顿。
但龟兹王听到这句话,非但不愤怒,反而一副欣喜的表情,腰弯的更厉害了:“小王在营帐中准备了酒食,还望几位莅临!”
这次又等了许久,神舟才缓缓打开。
胡铁花咂舌。
因为他发现姬冰雁、楚清两个人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极其考究的衣服,走在最前面的姬冰雁更是鼻孔朝天,一副我愿意下船,是给你面子的姿态。
到了帐篷,楚清当仁不让坐上了主位,姬冰雁抢了副座,直接把原本的主人挤到了偏席。
就这,两人似乎还很不满意,直到琵琶公主和两个侍女主动到了他们身旁,两人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怎奈何龟兹王就吃这一套。
楚清等人的架势越大,他就笑的越开心。
“小王今日能见到几位英雄,三生有幸,喜不胜襟!”
龟兹王摘下手中的扳指,连同一盘金银珠宝递到几人面前:“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胡铁花失笑。
他来这里,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喝一杯酒都要经历考验。
楚清几人,大大方方,就差没在龟兹王的头上下棋了,龟兹王却决口不谈考验的事,还主动奉上了能买五六个酒庄的珍宝。
这待遇的区别之大,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西域小国,果然是畏威而不怀德。
对于这种王公贵族,你表现的越是尊敬,他们越是看轻你,反之,你表现的越是有威严,他们越是尊敬,你给了他脸上两巴掌,他们兴许还要叫好,认为你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胡铁花叹了口气,突然开始好奇龟兹王接下来的表演。
龟兹王等楚清收下财物,拿着酒杯:“两位的风姿,令小王倾倒不已,今日能光临寒舍,小王感激涕零,先喝为敬。”
他一连喝了三杯,才继续道:“还望小王替两位介绍,这帐篷里皆是当时之英豪,比如这两位吴家大侠...”
龟兹王这么一说,以‘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扬名江湖的‘吴氏双侠’立马站了起来。
双侠中的‘大侠’吴青天满脸赔笑:“区区薄名,不值得入两位的耳,大侠之名,江湖人戏称罢了,万万担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