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大度。”

楚清嘴角忽然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笑容，似乎被原随云的条件打动，要和他把酒同欢。

可他刚走一步，忽然道：“少庄主知道西方星宿海，极乐宫的故事吗？”

原随云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右手藏在袖中，闻言淡淡道：“极乐宫的玉蟠桃，传言乃是西天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仙种，少年人吃了能永葆青春，老年人吃了能长生不老，在下自然听过的。”

不仅听过，蝙蝠岛还曾经拍卖过玉蟠桃。

那颗桃树十三年才结果一次，而且每次最多结七枚，皇帝都求而不得，但在原随云看来，不过是珍惜了点罢了。

不管是蝙蝠岛，还是无争山庄，只要想要，极乐宫定然奉上。

“听过就好，那少庄主自然也知道极乐宫原名‘离愁宫’，其主人轩辕野天生神力，当世无双。”

楚清叹息道：“江湖上近乎没人是轩辕野的对手，可离愁宫还是改名了。”

原随云笑道：“轩辕野输给了当时初出茅庐的张碧奇夫妇，也就是现在的极乐宫宫主，成王败寇，没有办法。”

楚清踱步，走在原随云前面，感慨道：“张碧奇其实并不想占据轩辕野的地盘，奈何他的妻子孙夫人最爱美，最怕老，曾经发下毒誓，绝不让她的丈夫看到自己老的样子。”

妻子一老，一百个丈夫中，九十个都要变心，但每个人都是要老的，谁也不能例外。

孙夫人的毒誓，有人认为是自己一老，立马就去死，那么丈夫就永远见不到她衰老的样子。

当然，更多人觉得，孙夫人是想等自己要老的时候，就把丈夫给杀了。

——死人永远见不到老人。

原随云恍然大悟，抱拳道：“楚兄原来是怕金灵芝也如孙夫人那么刁蛮，还请放心，金姑娘脾气虽然火爆，可等你把她驯服之后，绝对比任何女人都要温柔。”

这当然是真话，金灵芝委身与原随云后，什么都愿意干，丝毫没有大小姐脾气。

只是原随云最后就栽在这个自以为掌握在手心的女人身上。

楚清不着痕迹瞥了原随云一眼，不管什么样的男人，觉得自己能把女人当玩物，都要倒大霉。

“我说的却不是这个，张碧奇武功不错，但四个他加起来都不是轩辕野的对手，但是最后输的却是轩辕野。”楚清摇了摇头。

原随云沉吟：“这里面的故事在下倒是知道，当时张碧奇还不到三十岁，和妻子跑到星宿海要用自己的命赌离愁宫，他们夫妻实在是爱极了对方，丈夫愿意用生命去给妻子换的不老的容颜，只是无冤无仇，两条人命对轩辕野有何用？但他纵横无敌，怎么会把这两人放在眼中，自认自己必胜，于是答应了，没成想...”

说着说着，原随云发出一声嗤笑。

张碧奇仗着轻功比轩辕野好些，以一根三丈的长绳子和轩辕野周旋。

普天之下，任何兵器在三丈之外都难以伤敌，何况轩辕野用的是一百多斤的重兵器。

轩辕野成名已久，再怎么样也不能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人，他求胜，孙碧奇却只是不想输，于是两人拎着兵器缠斗一天一夜，轩辕野力气耗尽，成了强弩之末。

这方法不要脸皮，但张碧奇夫妻当时只是武林后辈，无论用什么法子取胜，轩辕野都无话可说，只好将离愁宫让了出来，从此之后失踪，四十年来，江湖上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轩辕野之所以输了，就是想要充英雄，一个人若是想要当一诺千金、从不改口的豪侠，就难免要吃亏的。”

楚清笑道：“我非轩辕野，少庄主难道要学那孙碧奇，用甜言蜜语把我引进陷阱了？”

原随云也想笑笑，却有点笑不出来：“楚兄说笑了，陷阱？什么陷阱？”

“自然是你船上的陷阱！”

楚清摇头，什么金灵芝，什么好友，原随云心胸不算狭隘，可也不那么大度，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女人分享出来。

原随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何必要揭露我，在这温柔乡和我的船陪葬，岂不是一番美事，奈何...”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停顿，彷佛在叹息。

但突然间，叹息声变了，变得说不出来的尖锐，骤然听起来像是一种声音，但仔细听来，却又好像无数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万千柄刀剑在互相摩擦。

甲板被震起。

整艘船也似乎震动起来。

——蝙蝠的眼睛看不见。

所以它们飞行时，总会带着一种奇特的声音。

这声音如果触及了别的东西，蝙蝠自己立刻就会有感应。

奇特的声波，奇特的感应。

现在整艘船四面八方全都是这种声音。

原随云身着黑袍，在这奇异的声音下，简直就是一只地狱里的蝙蝠人！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声音。

船里幸存的水手像是离水的鱼儿一般在地上翻滚。

万千的声音宛若万千根针，刺痛他们的耳朵，撕裂他们的人。

他们的手被震的发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想，似乎全部的力量都被这种声音摧毁，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两只手紧紧塞住耳朵。

但是声音还是会透过他们的手，往耳朵里钻，往心里钻。

这时候，要是能停止这种声音，他们牺牲任何代价都愿意！

蝙蝠公子这专门摧残别人精神的机关，楚清自然知道，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离他最近的两根铜管就被一剑削了下来。

“论机关术，你不如石观音，可对声音的探索，你远超任何人。”

楚清叹息，铜管的管口很大，宛若喇叭，根部渐渐收束，藏在船板深处，精妙无比。

“我毕竟是个瞎子。”

机关被破坏，原随云并没有太惊讶，只要认真观察，那些铜管太容易被看到了。

何况这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后手。

船舱外的铜管被楚清拆了，可船舱内还有不计其数的铜管，在不断重复着周围的声音。

彭！

一块铆钉忽然脱落。

江风吹过，一股奇异的腥臭味道弥漫开来。

原随云露出笑容，袖口一动，一抹火光掉入水中。

蝙蝠岛不允许带任何火种，他却是个例外。

——他便是蝙蝠岛的主人，纵然将全世界的火种全都带来，谁又能管的了他？

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刹那之间，整条江湖都已被点燃，变成一个巨大的烘炉。

水手连同这艘船转瞬间就被火焰吞没，泛起阵阵浓烟。

浓烟中，两道人影从破损沉没的船身飞掠而起，于空中交手。

原随云身形飞旋，两只黑色的衣袖，就好像一双蝙蝠的翅膀。

烟是黑的，他的人也是黑的。

在黑暗中，原随云似乎化成了一只蝙蝠，融入浓烟之中，他微微一笑，和楚清连对三掌后，身形陡然一分为三，三分为九，朝半空中的对手抓去。

昔年血影人的诡异轻功，在他手上已经出神入化，即使创始人来了，也绝没有这般的功力！

黑暗中，何人能分辨出真假？

更何况，还有着浓烟，普通人的眼睛难免要被熏上那么一熏！

几乎在原随云刚动用身法的一刹那，楚清长袖流云般卷起。

不是流云，而是狂风！

狂风卷起，下方的火焰也席卷而来。

楚清长袖挥舞，控着风，火焰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赤红的屏障！

只见九条黑衣蝙蝠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但一接近这片火光，就纷纷惊呼着向后倒退。

有的人影被火光点着，惨叫着消失不见。

有的人影却和其他倒退着的人影重合，又凝聚成原随云的身影。

论武功，原随云也许不是石观音的对手，但论诡异，石观音和水母阴姬加起来也比不上原随云。

这个黑暗中的瞎子，实在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能做到种种旁人无法做到之事！

楚清长袖卷起，火光也是一卷，化作一柄粗犷大剑。

“去！”

一声厉呵，大剑横飞。

原随云面色一变，即使看不见，他也感觉一股热浪锁定了自己，若是被击中，不死也要重伤！

“呵！”

在这危机时刻，原随云双臂忽然一拍，整个人从一只大蝙蝠变成一座凶神恶煞的佛陀，猛然挥出一拳。

降龙伏虎罗汉拳！

少林弟子所用的罗汉拳虽然凶神恶煞，但仍宝相庄严，可原随云的罗汉拳一出，简直是个鬼佛在出手。

但这个鬼佛，竟似乎比真正的佛陀还要厉害几分！

拳风呼啸，将呵斥声和火焰声全部压了下去。

火花溅射！

原随云长袖燃起，他双手一挥，本就不猛烈的火，突然间全部熄灭。

不过火焰爆炸产生的力量，让他已经无法停留在空中。

原随云如一片云飘然落在一片残破的甲板上。

在他落下不久，楚清也负着手稳稳落在不远处的船只碎片。

“阁下好身手，你我若是合力，天下何事做不成？”

原随云双臂火辣辣的疼，心中惋惜，这次是真的惋惜。

船只爆炸，能快如闪电的掠起，这种轻功已经很惊人了。

最难得是在爆炸的狂风中还能稳住身形，不见半点慌乱。

至于空中交手数招，还能像是钉子般钉在破碎的船体上，不见丝毫晃动，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别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叹息声中，原随云两只脚岔开，一前一后不住的抖动，却比旁人双足安稳更加牢固安全。

他站的甲板一侧断裂，浸入了水中，随着他的抖动，那浸入水中的一侧竟然慢慢探出。

楚清则定若泰山卓然立在船板的中央，狂风火焰自然而然的避过，如镇海之神，令人有高山仰止，不敢接近的威势。

“北派鸳鸯腿，你会的武功真不少。”

楚清望着原随云，从容笑道。

“也就三十三种，每一种都到了开山立派祖师的地步罢了。”

原随云摇头：“小弟是个瞎子，已多年未曾与人交手，还望楚兄让我一让，要小弟先出几招。”

高手过招，如同下棋，先手极其重要，如果武功差不多，谁先抢得了先机主动，往往会决定决斗的胜负。

若是在平地上，失了先手就罢了，也可凭借地势后退反攻，但在这仅仅能容纳一人的甲板，在这江面上，失去了先手，几乎有败无胜。

不过江湖人一向讲究，面对瞎子，让半招许多人还是做的出来的。

毕竟欺负瞎子说出去并不好听。

楚清负着手，举起彬彬有礼，一拍宗师气度，显得高深莫测，微笑道：“请！”

“多谢！”

原随云抱拳，直到下一招就要分出胜负，否则他只能趁着浓烟的掩护逃跑！

脚底的船板忽然一颤，原随云以白鲨一般的气势，划过数米，来到楚清的右侧，左劈右刺，攻向楚清要害。

海面立刻泛起一阵寒气，原随云用的虽然赤手双拳，却能令人生出刀劈剑斩的感觉。

他右手并指成剑，剑光连绵不绝，如拔丝，如剥茧，似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招式奇幻，而且毫无破绽。

就算不识货的人，也知道他右手的剑诀非同寻常。

要知道武林中大多数的剑法都有破绽，要是高手看不出来，那一定是经过不知多少才智超群的人士改进。

而能让这么多人费尽心思，竭尽心力改进一套剑法，那么这套剑法的本身，一定立意极高。

即使熟知这套剑法的原随云，换成楚清的位子，也未必能躲开。

与右手不同，原随云不是左撇子，左手并不擅长。

因此他的左手只是一劈！

全力的一劈！

江湖一流武功中，传的最普遍的就是五虎断门刀。

许多人也承认这刀法的威力，却觉得与七大剑派的剑法，少林武当的神功相比，这刀法远远不如。

殊不知，那只是他们炼不到家罢了。

原随云的手刀横劈，夹在剑雨之中，端得防不胜防，快到了极点！

换成胡铁花，这一刀能要了他的命！

楚清哈哈一笑，在原随云到自己身前时，突然向后仰身，幅度甚大，人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右拳则以千钧的重力往斜上方向原随云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