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冷，水更冷。

楚清手中提着一颗人头，脚底踩着一个女人。

“装神弄鬼你们应该选楚留香，而不是我。”

楚清把蜡制作的人头捏的粉碎，对着身下生死不知的女人道。

在面对奇怪的事情时，有的人会产生好奇心，有的人会选择先出一剑试试。

很显然，他是后者。

女人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

楚清把她提溜起来，头塞进河里。

冰冷的流水冲过女人的头发，冲过她的脸。

女人没有清醒，之后她纵然清醒了，恐怕也要躺在床上一年半载。

片刻后，楚清忽然放开她的衣襟，任由女子被河水冲刷而走。

因为他发现刚才还明亮的月亮倒影已不见了。

清澈的河水上，升起了一片凄迷如烟的薄雾。

水在流动，雾气也在流动。

流动的雾气中，一道黑色的人影若隐若现。

雾气，彷佛就是他的领域。

“跟我走一趟...”

苍老，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黑影口中发出，如同地狱中勾魂的使者，在索要生者的性命。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两个麻衣高冠的中年人，冷着脸的从雾气中浮现而出，身子同时转身。

每个人都会转身，但他们的转动姿势和方法，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们的身子忽然向左转，忽然向右转，不但转动自如，而且转个不停。

就好像从迷雾中射出来的两个交叉移动的陀螺。

中原有‘八卦掌’之类的功夫，这种武功的精髓，就是绕着敌人的身子转，把对手转的头晕脑胀，然后再趁机出手。

面对八卦掌高手，你根本不知道他何时会出手，更不知道他们将会攻击哪个部位，所以想要防备都很难。

但八卦掌只是围着转，而不是自己转。

这两个麻衣人却是自己在转，生怕不能把自己转晕一样。

“原来是你们。”

楚清一笑，忽然飞身跃起，逆用清风十三式，疾点两人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穴。

两个麻衣人猛然交击在一起，撞得位置赫然就是刚才楚清所在。

若是没有提前跳起，怕是铁人也要给撞成个铁饼！

但一击不中，此时他们旋转带来的劲力已经消失，人却笼罩在指风之下，攻守之势瞬时逆转。

可两人还是面无表情，并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恐惧，好似毫无感情。

他们同时向上出手。

两个人，四只手，但手的影子却像是有二三十个，四面八方迎接漫天的指力。

迷雾笼罩之下，谁也看不出他们哪只手是实的，哪只手是虚的。

这种武功从没有出现过，也从没有人见过，就好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独门武功，被现人练成了。

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招数偏偏好似经过无数人整理归纳，达到近乎完美的地步。

麻衣人脸虽然还冷酷，心中却已经想象得到头上人坠落的场景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武功一旦使出来，本就没有人能躲得过。

就算他们知道自己击败的是一名还要胜过石观音的高手，也不会觉得意外。

事实上，楚清是谁，石观音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

他们没有和世俗有过接触。

但就在掌力接触到指风的那一刻，两个人脸色变了。

看似招招要命的指风，被掌力一震，皆烟消云散。

虚招？

所有人的指法竟然都是虚招！

两人听到身边传来冷笑，几乎毫不犹豫的朝身前出掌。

两人脸色肃然，将全身功力提升到了极限，高个子麻衣人双手翻飞，矮个子麻衣人并掌做剑，四只手灌足了劲力，隐隐携带风雷之声。

“你们也去河里作伴吧！”

楚清呵呵一笑，抬起剑鞘，插入两人中间，轻轻一拨，两个人的四只手便不知怎么的换了个角度，在半路上撞到了一起。

四只手同时折断，发生奇异的扭曲。

更要命的是，两个麻衣人劲力并未因此消散。

他们出手时，脚底下还是在用那种奇异的步法。

但听一声巨响，当真如山河倒转，震耳欲聋。

两个麻衣人齐齐吐血，倒在了河里，随波逐流。

“我没有看错你...”

迷雾中的黑影缓缓开口。

派出的手下生死未知，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看来，也一文不值。

楚清看了眼周围的迷雾，冷声道：“麻衣教？”

‘麻衣教’三个字一出，四周的迷雾中传来一声叹息，接着黑影的身形渐渐清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根很长的拐杖，站在楚清不远处。

“你知道的不少。”

老妪盯着楚清，看了许久，才缓缓用一种高昂、奇异的语气道：“我们生活在大山之上，有的人说我们从天涯而来，有的人说我们从海角而出，还有人说我们其实来自滴水从冰的雪原，当然，也有人说，我们是飞鸟绝迹的荒漠过客，然而...”

老妪的声音更加肃穆，低沉：“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他们说我们姓麻，也有人说我们不姓麻，然而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真的姓什么！”

“你们自己也不知道？”

等老妪吟诵完毕，楚清才开口问道，对于这种从小生活在教派里的人，他不得不耐心点。

就好像一个摩尼教的狂信徒，在向你介绍他们教派的神奇时，若想好好交流，那么就不得不忍耐一些他们的臭毛病。

比如啰嗦。

老妪目光幽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自什么地方，连我们自己也无法再找到那昔日的家乡了，我们安居在这里，信奉的教派来于天边，和波斯的拜火教，外来的佛教有些类似...”

“你们找上我，一定不是想邀请我加入麻衣教。”

楚清看向远方，楚留香在官府有关系，也许可以通过他向朝廷举报麻衣教。

不过想到朝廷连史天王都对付不了，楚清就绝了这个念头。

老妪缓缓点头：“我们教派崇敬的神，是教中的圣女，圣女是从我们家族里的处女选出来的，上一代的圣女，选中的继承人就是我的女儿，一旦成为了圣女，无论是谁，终生就得为我们的宗派和家族牺牲，既不能有凡人的生活，也不能有凡人的感情，除非有人能闯入圣山，揭下她脸上象征着神明的面具，我是教派中的护法，没有人比我跟上一代圣女更加接近，也只有我曾经见过她，在半夜醒来时，因为寂寞和估计，痛苦的发疯的样子。”

老妪叹息，麻衣教的圣女不仅不能接触男人，就连女人都很少能接触的到，十余代以来，每个圣女都逃脱不了寂寞的厄运。

“你认为我有本事揭下面具？”

楚清正在研究附近的迷雾是机关还是武功。

老妪冷笑：“你没有本事，谁也没有本事，圣山神秘，外人连他位置都不知道，又如何闯入？但有我帮助就不一样的，我虽然是教派的护法，可也是一个母亲，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如此痛苦，所以想要找一个好看的男人，考究他的本事，若他过关，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你就不怕我被你考死了？”

楚清瞥了眼正在顺流而下的麻衣人，这两拨人可都是奔着要命去的。

老妪淡然道：“每个人都难免一死的，不是吗？”

她说的轻描淡写。

作为一个生长在冷酷封闭的环境里，信奉的也是一个奇怪的宗教，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除了母女之间的天性外，让他对别人关心重视，实在是太为难。

“不过你替我杀了石观音，就算没通过考验，我也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老妪眼中流露出怨毒之色，脸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她的夫君也是外来人，忍受不了圣山的寂寞，想办法逃出了圣山。

在离开之前，两人曾经约定，一年之内必定相聚。

谁知道，他刚出圣山，就碰上了石观音。

石观音最大的乐趣，就是抢别人的丈夫和情人，玩弄过后再杀死！

老妪白发苍苍，看起来七老八十，其实她才四十一岁。

这些年，背叛、仇恨、寂寞、愤怒，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楚清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良心。”

老妪冷冷道：“现在跟我走吧，去那圣山之上，相信我，像我女儿那样的女孩子，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的！”

楚清袖口一飘，将身旁的迷雾兜起，他已经研究完毕，这东西只是教派糊弄人的把戏，不是如同玉罗刹那样真的形成雾气场。

对于老妪的问题，他点头道：“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妪身形一抖，周围的迷雾更浓：“我没看错你...”

但旋即，她身形一僵，因为一股致命的刀气已经锁定了她。

“好，看在你好心给我留全尸的份上，躲过这刀，我就不杀你。”

楚清右手藏在袖中，不见踪影。

老妪的两只眼却死死盯在那只手上，她在那里看到了一只准备吞食她精神、灭掉她身躯的灵刀。

“你...”

老妪颤着声。

“恕我直言，既然融入不了中原，你那教派该毁灭了。”

楚清冷着声。

他当然知道圣女很美，很温柔。

只要前去圣山，在老妪故意放水之下，能轻易娶的美人。

但之后呢。

楚清可不想留在圣山，更不想自己的后代成为下一个寂寞的圣女。

麻衣教传了十数代，中途不知邀请过多少武林豪杰。

他们怎么想的，楚清不太明白。

可在他看来，麻衣教就是一家入了魔的邪教。

这玩意，他敬谢不敏。

面前的老妪也没有人性，看她的态度，也不像能改正的样子。

不如喂刀。

“我听说麻衣教派的人愿意为神明而死，认为那是天大的荣耀。”

楚清扫视四周，迷雾中已经没有麻衣教的人。

老妪前来‘卖题’，自然不能大张旗鼓。

人太多的话，也容易被察觉。

老妪咬着牙：“不错，我们...”

老妪是一个很啰嗦的人，有些话她不必说，但她却偏偏一定要说，而且翻来覆去的说。

她毕竟是个老太婆。

无论什么样的人，无论有多么高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多么神秘，多么可怕。

当她成为老太婆后，就只有两种可能。

三天不说一句话，或者啰嗦。

这不由武功强弱决定，也不由身份决定。

甚至不由她年轻时的性格决定！

但这次她却啰嗦不起啦，因为楚清已经出刀：“只可惜神明是虚假的，我的刀却是真的！”

老妪一直盯着楚清的右手，盯着他的刀。

作为麻衣教的护法，她的武功绝高，也许整个江湖都没有几个比她高的人。

在一个封闭的地方，接触不到外人，比混在红尘场的凡人比起来，总有一点好处。

那就是她可以潜心练功。

别人一天最多炼四个时辰，她却可以练六个、九个！

而且每一种武功都是前所未有，不同凡响的！

别人或许还会质疑，会难受，会怕死，她却不会。

心中的狂热让她超脱了一切，甚至不要了性命。

但她看到楚清的手法时，老妪却皱眉。

这发飞刀的技法，虽然有些精妙，但似乎并不能算是绝顶。

她七八岁时，就已经学会如何对付这种程度的暗器。

现在就算闭着眼，再绑住一只手，一条腿，也该能避开这一刀。

刀未发时给她的杀气，和现在出招的精妙程度，完全不一样。

难道只是因为这柄刀杀了太多的人，才具有了灵性？

而不是因为刀主？

她刚这么一想，忽然发现刚才还在楚清手中的刀，现在插进了她的喉咙。

老妪吃了一惊。

她这一生，见过的武功秘籍，比别人听过的还要多得多。

其中有诡异的掌法，有强横的拳劲，有变幻莫测的剑术...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招使出，几乎都有令人拍案叫绝的变化，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她却从没有见过，如此玄奇，如此快速，如此有效的刀。

这一刀，比她见过所以的武功都有效。

因为这刀已经插进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