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一般是没有亲朋好友的。

就算有，成了妓女后，那些原本的亲戚也不会再认她。

否则，喝茶聊天时候别人忽然说你某个侄女、姑姑活计真不错，你是该翻脸还是不翻脸？

可奇怪的是，当一个妓女赎身后，总会多出一堆莫名其妙的家人。

这些人有族谱，有保长开的证明，从血缘到伦理上都完全是妓女们的亲人。

他们甚至还会哭诉，讲述自己多年寻找的痛苦，说你在妓院里受苦了云云。

妓女们当然应该很感动，应该跟他们走。

妓院的常客估计还要感慨，这个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

只是几个月之后，他们若细心的话，也许能在一处暗娼重新找到这个享福的姑娘。

世界上有一个很有趣的道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才，掌握兵权可以征服大漠和海洋，名扬千古，可当他们手中没有了那点力量，三四个人，一个麻袋，就是迈不过的大坎。

打败一伙盘踞在城中的小混混，艰险程度绝不比皇帝老儿夺权要低多少。

每个人都应该有这种意识，认识到皇帝之所以是皇帝，将军之所以为将军，最大的原因只是他们投了个好胎罢了。

若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生来不如别人，那么一个人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而妓女们的力量，在妓院。

她们脱离妓院的那一刻，再长袖善舞也扛不住人家的偷袭。

所以聪明的妓女在离开妓院之前，便会找到自己的恩客，求取庇护。

这其中的学问大得很，既考验眼力，也考验决心。

所谓眼力，自然是识人，妓女寻找恩客，是要托付身家性命的，她们要很精明，了解自己的身家，因为恩客最紧要的，不是品格，而是能否护得住自己。

不知多少妓女爱上了穷书生，最后万贯家财和自身的美色引人垂涎，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收容自己的人。

这之后，才是恩客的品格，水性杨花不怕，三妻四妾亦不惧，但是恩客一定不能赌，一定要能做事。

当然，要是碰上世家子弟被迷得神魂颠倒，决定纳妾，品格反而不重要了。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大家族中的少奶奶虽然不好当，但对风尘中的女子，成为金丝雀，最差也有个吃喝不愁的保底。

在行话中，这叫做‘撞大运’。

但大运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嫁入豪门的女子即使在评书中都少之又少。

因此决心，就显得尤为重要。

风尘场人鬼混杂，你带着面具，我蒙着白纱，大家有身体的交流，心里却隔得很远。

客人的条件在这，妓女又不能去调查，最多请捧壶的小二帮忙去邻里询问询问。

这一来二去，信息的偏差就大了。

妓女不能把握这个人合不合适，可满足自己心意的人，一辈子兴许只能遇上一次。

赌不赌？

有人压上自己的老婆本，骰子那么一摇，他就要尿。

这种人实在该去妓院学习学习的，妓女们压上的是自己的一切，赢了前途广大，输了万事皆休，也没见几个真尿的。

水柔青就没有尿。

她很有定力，也不缺乏决心。

在她看来，现在就该是下决心的时候。

楚清没有什么名气，但能买下这么一座院子，还喜欢收集古书古画的人，总不会饿着她。

乡野交通不便，强盗遍地，敢外出访友，不是很有本事，就是真正的缺心眼。

楚清能平安回来，自然是前者。

更重要的是，院子里并没有女主人，而楚清风华正茂，身边的姑娘又太小，不能做泻火之用。

水柔青请小二帮忙观察了半月，也确定院子里没有养什么书童之类的侍从。

这么一个人已经很符合水柔青的目标了，所以她借着酒力动手。

——男人总以为女人仰慕自己的才华，殊不知女人愿意之前，早就把他里里外外琢磨个干净。

那些不会琢磨男人，热血上头就献出身子的，根本不能叫女人，只能叫女孩子！

水柔青的身子又粘了上来，缓缓道：“这些年我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人，有的人喜欢我用鞭子抽他，用脚踩他，有的却喜欢用鞭子抽我，用脚踩我，我在你们这种豪客眼里，当然是败柳之姿，但相信我，只有我这种女人才能给你皇帝的享受。”

楚清不相信，而且他最近精研魔教武功，其中几门固本培元的魔功着实厉害，水柔青以为自己傍上了财主，其实她傍上的却是个魔头。

两人上床，楚清稍微不控制，就能把她仅剩的元阴吸干。

柳若松四十年精纯的武当内功败在魔教采阴补阳之下。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承受的住同等层次的采阳补阴。

当初丁鹏只是继承了魔教教主的功力，没有研习相关武功，中毒之后青青和小云轮流上才勉强支持住。

换成水柔青，十个她怕也活不过一晚上。

见自己的衣服还在身上，水柔青笑容渐渐凝滞，一双眼睛越来越幽怨：“像我这样的女人主动献身，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因为我有毛病。”

楚清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

水柔青面露惊讶：“难道你竟然是那种有洁癖的正人君子？”

“那倒不是。”

“难不成...”

水柔青更加惊讶。

“也不是。”

楚清叹了口气：“只不过倒贴我的女子实在太多，这些日子我痛心疾首，已决心不接受主动的女人。”

水柔青呆了一呆，忽然提起衣角就走。

“水姑娘...”

心儿想要挽留，水柔青对她啐了口唾沫，让这个真正的小姑娘大惊失色。

“楚大爷...”

心儿眼巴巴看着楚清，等来了一句没有什么感情的吩咐：“晚上替我去春华楼订一桌酒席，或者你自己学着做菜。”

...

青山绿水，湖面徐动。

第二天，吃饱喝足的楚清沿着湖畔行走，手中把玩着一团天一神水。

这传自水母阴姬的绝技在世人看来实在和神仙道法没什么区别。

不远处的垂柳下，停着条卖莲蓬的小船，摇船的小姑娘瞪着眼睛看着那一团跳动的水流，眼中满是惊恐。

直到楚清丢出几枚银钱，银钱和船板清脆的声音，才将她唤醒。

莲子的心是苦的，据说这种苦，可以清热解毒。

别人两分银钱只能买六只莲蓬，楚清却买到了十二只。

带着斗笠，赤着双足的小姑娘，认真的摇着船，只是时不时偷摸打量船尾正在吃莲子的楚清。

“我荡船的时候见过你好几次。”

片刻后，小姑娘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楚清笑了笑，挥手散去天一神水，故意板着脸道：“小姑娘，随意观察男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小姑娘放下船桨，白嫩的小足俏生生踩在船板之上，悄悄道：“你是不是城隍庙里的神仙下凡？”

说罢，她还拍着胸脯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楚清淡笑：“你看我从头到尾，有哪点像是神仙的样子。”

“哪点都像！”

小姑娘扬起胸膛，声音却还是那么小：“我见过龙王庙的神仙，他们和你一样，平时和我们没有区别，但是一直跟踪，就能发现他们展现的神迹！”

小姑娘脸有些红，显然是因为神仙下凡不能自己。

楚清笑道：“你既然知道龙王庙，那也该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座城池已经有了主人，我这个新来的神仙岂不犯了忌讳？”

小姑娘挠了挠头，楚清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神话中，神仙都是有各自的地界，不能随意走动的。

龙王庙里已经有了神仙，别的地方的神仙自然不能犯界，这是书里的规矩，神仙最守规矩，当然不会违反。

但楚清展现的‘神迹’又做不得假...

小姑娘眼睛忽然发出光，神情更加兴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魔头！”

神仙守规矩，魔头不需要！

而且魔头也有神迹，不过那叫巫术。

楚清摇头，这口锅他可不背：“我也不是魔头，充其量只是个修士罢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真的？”

楚清淡笑：“你一个小姑娘，我为什么要骗你？”

小姑娘叹了口气，显得失望极了，连话都似乎懒得多说。

从始皇帝开始，天下就有修士的传说，他们的确有一些神力，不过大多数只有一个下场。

飞升失败，和凡人一样死亡。

虽然传说有些最顶尖的修士，距离成仙只剩半步，可就这半步，他们仍然是凡人。

死了之后仍然要下阴曹地府。

神仙能护佑一方，魔头可以兴风作浪，可修士吗...

在评书中，他们常以反派出场，或被人用黑狗血喷死，或被神仙劈死。

更不用说街头巷尾算卦的、占卜的，都是修士的一员。

修士的身份显然不够高大上，楚清在少女心目中一下子从天兵天将降格掉地上的老鼠成精。

楚清看着青山绿水，忽然笑道：“我的‘控水法’很是隐秘，不细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我掌心的水，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姑娘的态度已经冷了下来，翻着白眼道：“因为前段日子你散步的时候，我发现龙王庙的神仙在后面盯你的梢。”

楚清道：“盯梢的是不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人？”

小姑娘点点头，眼中又露出期待之色：“你知道？你认识他？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修士！”

楚清看着欢呼雀跃的小姑娘，忽然眨了眨眼睛。

小姑娘立刻撑起船棚，让别人观察不到这里，随后保证道：“你放心，我保证不和别人说，否则叫我也变成个大麻子。”

楚清咳嗽两声，改变声线：“小姑娘，实话告诉你，那个麻子乃是天机星下凡，号称千变万化袁大先生，你不知道天机星？水浒传看没看过，里面的智多星吴用就是天机星转世。”

小姑娘脸更红了，兴奋道：“他...他...他...他为何要跟着你?”

楚清神情陡然严肃，小姑娘屏气凝神，紧紧抓着莲蓬，好半响才听到楚清淡淡道：“因为我的确是个大魔头。”

小姑娘‘啊’的一声，兴奋的全身都发抖。

“别人都叫我天宗宗主，当然，我也是青龙会之主，刚得罪了青丘的天狐，才逃到这里来避风头。”

楚清声音淡然，彷佛再说一件小事。

但他越这样，小姑娘越激动，像她这种年龄，最是爱幻想与反叛的时候。

但是平凡的生活却又让她离不开这艘小船。

如今听说狐族，天机星，天宗等等词汇，虽然不知什么意思，但小姑娘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

她的脸烫的像是个刚烤透的山芋，手中的莲藕被不自觉的捏断：“那...那你修不修炼采花大法...”

楚清负手，遥望着远方，淡笑道：“你猜呢？”

小姑娘的腿已经有些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几乎要跌在地上，她闭着眼睛：“就算你会，我也不怕你，我...我...”

“你还是个小孩子。”

楚清伸手把她扶起来，笑道：“就算我慌不择食，也该等你再大三四岁，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懂。”

船外，千变万化袁大先生眯着眼，狐疑的看着小船。

他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郭大路、王动等人和他一比，简直就是八斤废铁对上八两黄金，不堪一击。

一杖降十魔，独创星宿海的‘风雷降魔杖’铁松大师和天外游龙神驼子与他二十年来一直隐居在济南城，为一尊大人物护法。

这二十年来，他们不知驱逐了多少来寻找那个大人物的高手，维持这座城池表面的平安。

所以说他们是济南城的神仙也并无不可。

前段日子楚清在这里安家，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武功，三人猜不出他的来历，坐立不安，袁大先生主动请缨，来这里监视。

他号称千变万化智多星，易容术自然独步天下，辨认武功的手段也是一绝，自认可以赶走这只误入的猛虎。

却没想到楚清竟然真的在小院子里养生，除了出去访友，其余时间不是在散步，就是在饮茶。

袁大先生摸不着头脑，现在更不知道帐篷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小姑娘被杀人灭口了？

还是干柴烈火？

不像啊。

正当袁大先生思考要不要出手试探的时候，一声淡笑在他身后响起：“老先生，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在这偷窥？”

袁大先生楞然转身，说话的是楚清。

“在下对剑底游魂南宫先生仰慕已久，请老先生引荐。”

楚清又说了一句话，袁大先生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船蓬打开，小姑娘低头看着空旷的四周，发了半天怔。

良久，她才回过神，做贼心虚的捡起地下精美的金钱，然后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她可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许多人的一生是平淡无奇的，淡薄的简直令那些风花雪月的富商大官不可置信。

别人信手给她的生活添加的色彩，也许就是她这一辈子最绚丽的一幕。

以后成家，抱着孩子洗碗，或者年老，躺在床上时，这一段令人心跳的回忆兴许会时常在她脑海中回荡，给她增添些许动力。

世界上又有几个女孩子，能亲眼见到个被狐狸追着跑的大魔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