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丫头贪图魔功进境快，又自大惯了，视天下英雄为无物，我常要她小心，没想到这次还是栽在了老弟手里。”

清净的屋子一尘不染，地上铺着很厚的草席，草席上一套雪白的被褥，南宫先生躺在被褥里，在仆人的帮助下支撑起身体，叹息道。

房间里有很重的药草味，少女靠在楚清身边，轻轻的用一把扇子驱赶这令人烦躁的味道，显得又亲切，又体贴，彷佛把身边的人当成了梦中的神邸。

“这就是魔道的危险之处了，老先生为南宫姑娘寻到的这门武功品质极高，非寻常武学可以控制，只是遇上我的魔功，她只有臣服的份。”

楚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魔功最要紧的，还是控心。

少女自持武功高深，在这方面却研究的少了，以至于和自己交手一触即溃。

否则纵然渡入魔种，也不一定会沉迷于极乐地狱，不能自拔。

“此乃天数，不能强求。”

南宫先生哈哈一笑。

他乃天下有数的高手，眼光极挑剔，选择的魔功自然是顶流中的顶流，自认此方江湖没人可以控制，现在猛然蹦出来一个，他也只能认命。

毕竟他已经太老了。

老的几乎不能动。

没错，这个武林的第一恶人，高手中的高手瘫痪了！

他说话时还是很威严，生活也很体面，但这不能掩盖他垂老的事实。

南宫先生的脸，已不能算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个活骷髅。

方且长的脸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简直一丝血肉都没有，唯一醒目的标志，就是脸上两道呈十字状的刀疤。

左边的刀疤，从眼睛划过，经由鼻梁直到嘴角。

右边的一条从脸颊划到耳根。

这是毁容的伤势，所以谁也看不出来南宫先生以前长什么样子。

楚清也看不出，血红的十字刀疤早已收口，从中甚至看不出造成伤势的那人武功深浅。

“很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个怪人。”

似乎是留意到楚清的视线，南宫先生笑着解释道：“那人行为怪，名号也怪，叫做‘疯狂十字剑’，谁也不知他从哪冒出来的，遇见人就杀，就连当年的江南第一剑和西山三友都被他杀了，老夫侥幸从他的剑下逃了性命，一张脸却毁容了。”

“老先生剑底游魂的称号想必就是由此而来。”

楚清收回视线，淡笑道。

南宫先生说的清淡，其实当年十字剑纵横江湖，只有他跑掉了。

败在人家的剑下是件大丢面子的事，南宫先生平生却最自豪此事。

“不错。”

南宫先生半闭着眼，似乎在追忆往昔：“十字剑，剑底游魂，陆上龙王，王老大...唉，故人凋零，英雄不敌时光...”

这片武林多年前也曾风波暗涌，诸多豪杰并起，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但现在江湖上扛鼎的，竟然是救苦救难红菩萨，无孔不入赤练蛇，千手千眼蜈蚣神几人。

这些人武功不能说不高，但比起前一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楚清温了杯茶，当今武林资质最好，最可能称霸江湖的，是郭大路。

不过这个愣头青混江湖只是兴趣，遇到合适的人就赶着趟结婚生子去了。

在这里不得不鄙视一下李探花和陆小凤。

李寻欢为了龙啸云让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陆小凤心思不定，见一个爱一个，又都不负责。

郭大路就不一样，他发现自己患上相思病后，当机立断下了决定，一路上餐风饮露，就差混成乞丐了，终于舔着脸追上了爱人。

而且追上的当天就入了洞房，把朋友变成了妻子，美滋滋的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和其他人一比，郭大路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要知道，他的老婆之前实实在在是当兄弟处的，两人不仅志趣相投，还臭味相投。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知晓。”

南宫先生不知道楚清心中所想，几句话的功夫他的精力就耗的差不得，不得不重新躺下来，闭着眼睛，对仆人吩咐道：“叫他们也进来吧。”

仆人应声，轻轻走出去，轻轻和外面等待的袁大先生三人说话。

袁大先生三人轻轻走了进来。

他们已经换了身雪白的长袍，一进来就垂手正站在屋角，显得既敬畏，又尊敬。

南宫先生缓声道：“江湖上有我许多故事，真真假假即使是老夫也分不清了，但有一件事却的确是真的，老夫的武功的确不是来源于中原。”

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捧在袁大先生的手心，南宫先生叹息道：“武林中想要老夫传承的人多了去，但老夫至今只传给了自己的女儿，现在我们打不过你，只好舍财留命了。”

南宫先生说的很洒脱，其实心里郁闷。

这些年找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的武功秘籍。

少林武当，华山嵩山，武林中门派无数，但他的武功和任何一家都不一样。

它不仅是一门绝顶的轻功，还有天竺苦行僧的奥妙。

简而言之，跑得快，续航高。

燕七混迹江湖到处惹事，被人埋了七次还能活着，靠的就是这门奇功。

贪多嚼不烂，楚清手上秘籍不少，已经没有多少扩充收藏的欲望，但他打开匣子，略一翻阅，眼前就是一亮。

天竺苦行僧的秘籍，楚清第一次接触是宫九的友情奉献，但因为要故意找苦受，只有宫九那种性格的人才有兴趣修炼。

可南宫先生这本，少见的把天竺武功‘汉化’了，需要吃得苦就在楚清承受范围之内。

“多谢。”

楚清将秘籍放到袖中，道了声谢。

南宫先生微笑，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收藏了不少各门各派的秘籍，以及江湖的一些秘密，阁下若是喜欢，尽数取了便是。”

楚清微微一笑，南宫先生武功高强，但藏锋阁需要的却不是他的兵器，毕竟南宫先生从来不是天下第一。

藏锋阁真正需要的是疯狂十字剑的那柄十字剑！

奈何十字剑早就失踪二十多年了，鬼知道那柄剑在哪！

楚清终于遇见能打过，但找不到人的困境。

武功再高，对于这种事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寻找一些前代高手，从他们身上得到十字剑的踪迹。

那么遇见十字剑还活下来的南宫先生就至为重要了。

当然要是真的找不到楚清倒也不慌，他估计最多再过二十年十字剑就该老死了，那时候藏锋阁的需求应该会锁定在郭大路或者王动身上。

这两人可跑不了。

‘也许二十年都不要。’

楚清打量着南宫先生，这个高手最多还有五年活头。

他同一时代的王老大已经入土，陆上龙王虽然还好，但也老的不成样子。

十字剑年纪兴许比这几人还要大，就算一生无敌，一点伤都未受，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当然楚清还是希望能找到十字剑，和他讨论讨论剑法。

至于十字剑死后，藏锋阁需要的兵器还是不变的可能...

楚清丝毫不慌，藏锋阁需要的是神兵，这么一柄神剑，任谁都不会令他蒙尘，只要肯下功夫，一定能找的到。

就好像小李飞刀，龙凤飞环，百年来还在武林中流转。

纵然十字剑名气比这两者差远了，但区区二十年，还丢不了。

“对了，南宫姑娘...”

收敛脑中的杂念，楚清微笑问道：“她...”

“她也到了闯荡江湖的年纪，既然受制于你的魔功，我放她自由就是。”

南宫先生不等楚清说完，就允诺道。

...

七日之后，神驼子目送楚清的马车离开屋子，态度恭敬。

在离别之前，楚清尝试治疗南宫先生，效果不尽人意，南宫先生年轻时受了重伤，身体又已经衰老，实在不是药理所能救治的。

但总算还有些成果，起码缓解了他不少痛苦，因此神驼子三人对楚清大为感激，之前的种种不快也就此揭过。

“家主，我们去哪？”

南宫姑娘半跪在车厢，眸子中满是满足。

没错，她就叫做南宫姑娘，姓南宫，名姑娘，和欧阳兄弟一样。

这神奇的名字，楚清都差点破了防，但转念一想，南宫先生的亲生女儿叫做燕七，自己给自己取名南宫丑，他又释然了。

这一家子都这样。

此时他正拿着秘籍翻阅，听到南宫姑娘的话，顿了顿。

十字剑的事情暂且不急，他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打算呆很久，将内功彻底整合一遍，踏入混元如一的境界。

按照他的猜测，这种水平即使跑到大唐也算不弱了。

——三大宗师和宋缺虽然厉害，终归距离所谓的破碎虚空还差了一万八千里。

事实上，双龙那一代武林在黄系中属于低谷，师妃暄剑心通明，将慈航剑典三十式凝结成‘彼岸九式’，功劳很大，但她到死都没有踏入死关。

魔门分散，最后还是在武曌手中一统，触摸到破碎虚空的界限。

所以优势在我！

楚清还就不信，他真能一到中武，就被老和尚迎头痛击。

“去富贵山庄吧。”

楚清开口道。

郭大路和王动都不是修欢喜禅的，两人的老婆却又都是一流高手，这么鏖战下去，二十年后两人还真不一定是天下第一。

楚清决定去给他们浇浇肥料。

特别是郭大路，经过这些天的研究，他严重怀疑郭大路怎么能应付继承了南宫丑武功的燕七。

...

郭大路是个勤快的人，王动却是个富二代。

不是郭大路那种把庄园卖了只能凑出几百两银子的二代，实际上，郭大路要是说他是富翁，恐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他这种的，充其量只是个寒门。

王动却是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他出身的地方，叫做富贵山庄，富贵山庄不是一座山庄，而是一座山。

一座富饶的山。

任何人有这么一座山，纵然在上面种树，都能发大财。

而现在，勤快的郭大路遇见了占据一整座山的王动，本该成为两名富翁。

但他们却成了两个穷光蛋。

不久后兴许还能变成两个饿死鬼。

“我好饿。”

郭大路每天爬起来，都是这么对王动说的。

“我也饿。”

王动从来不爬起来，他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根本不动。

有时候真让人怀疑有一天他会不会懒得不想吃饭，把自己饿死。

这两个饿鬼其实是有翻身的机会的。

富贵山庄后园的树上，结满了又甜又大的梨子，有人来问价钱，然后雇人栽走。

从头到尾不需两人出一份力，一大笔银子就到了他们兜里。

用这些银子雇佣人手打理好王动的这座山，来年定然能有很丰厚的收获。

但两人拿到银子后，决定要先庆祝庆祝。

从天上掉下一大笔银子，在小气的人也要高兴的。

何况他们并不小气。

王动喜欢吃，每天唯一做的事也是吃，他躺着吃，睡着吃，高兴的时候吃，不高兴的时候还吃。

郭大路想喝酒，买了几坛不错的美酒。

等两人吃饱喝足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这时候郭大路才发现自己的银子已经花完。

——王动没有发现，他懒得想，也懒得数银子。

一个糊涂蛋，一个懒鬼，你怎么能叫他们过好日子？

王动的床已经比桌子还要油腻了，床上的夹缝里塞满了一两块吃剩的骨头。

王动就躺在这些骨头上，饿了随手拽一根啃。

郭大路虽然不是很爱干净的人，但对此也敬而远之，搭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窝住着，他偶尔也想去工作，却又一只搞砸。

若是旁人看着，兴许会觉得两人不如去牢房自首，生活条件还能有所改善。

但两人却似乎活的还挺开心。

没有任何人管，也不需要操心任何人，不需要工作，吃了睡，睡了吃。

和在世俗挣扎的人相比，谁更快乐实际上很难以比较。

也不需要比较。

镇子里的人见到他们，会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很开心。

他们见到镇子里的人...王动根本见不到镇子里的人，郭大路见到了，估摸会想起在破庙的日子。

富贵山庄比起破庙来，还是好上不少的。

“王老大，你认识一个姓楚的高手吗？”

这天，郭大路犹豫片刻，看着躺着灌酒的王动，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