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重新宁静下来。

身材魁梧的昆仑奴捂着手腕跪倒在地毯，短剑、长枪散落一地。

十字剑萧索的望着月色，在他前面，刚才还在吞云吐雾的贵妇狼狈的跌下胡床。

说是少妇，倒也不准确。

贵妇的脸又年轻，又漂亮，虽然尽力涂抹了胭脂水粉，打扮成大人的样子，还是掩盖不了脸上的稚气。

这个派头齐大，抽着水烟，需要别人捶腿的老太婆，内里竟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故意装老？

十字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对于他来说，十岁的姑娘和七十的老太婆没一点区别。

“你是谁？“

紫衣女咽下口中的鲜血，她和南宫丑有不小的渊源，因此得知南宫丑似乎和金狮子等人一起行动，特意动身来到小镇，想要一探究竟。

却没想到，探出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十字剑面无表情，忽然一剑刺出。

他刺的这剑并不快，给了紫衣女足够的反应时间。

紫衣女顾不得其他，手中龙头拐杖忽然一招分花拂柳，朝十字剑迎去。

她用的竟然也是剑法。

不仅是剑法，还是剑法中最轻盈的一派。

粗重、厚长的拐杖，在她的手里，彷佛只有四两重。

剑走轻灵，变化无双。

密如抽丝的剑法，不仅招式诡异，而且剑式的变化似乎还要在各大门派之上。

只一出手，紫衣少女便展示了自己强横的武功。

但十字剑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身形陡然向前。

他的剑本来就在朝着少女冲去，速度不快。

但他一动，却迅如雷霆！

紫衣女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身法。

也许从没人见过。

七步之内，数丈之间，十字剑的辗转腾挪堪称绝响。

更险的是，十字剑手中那柄剑，之前就已经刺出！

紫衣女终于知道这位大高手为什么会出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剑。

剑的速度不快，剑手才有余力施展如此迅捷的轻功！

这等轻功所带来的力量，已经让剑快到了极点。

而这极点之上，还要再加上原本剑就带着的速度。

诚然，原本剑的速度不快。

但人力有穷，武林高手的功力也许可以不断精进，出手速度却有着上限。

现在，这上限陡然被打破。

若是楚清在此，必然可以看出，十字剑的这招，先是以剑驭人，旋即以人驭剑，变幻之间迸发出奇妙的威力。

十字剑还未达到谢晓峰那般的境界，但几十年的积累，让他足以随心所欲的控剑，挥出旁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的招式。

紫衣少女的冷汗已经被吓出来了，普天之下能避开这一招的人，实在不多。

她可以肯定，自己绝不是其中之一。

危急之时，紫衣少女猛地一拍拐杖的底部，一柄长虹般的短剑竟然从拐杖中直射而出。

十字剑看也不看，长剑一扬，瞬时火光四溅，短剑连同拐杖竟然一同折断。

紫衣少女的肩膀也断了。

她冲天而起，凌空翻了四个跟斗，才飘飘落下来，躺在已经破碎的胡床前，看着留手的十字剑发怔。

十字剑望着剑身上的血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老了，老了。”

说着，他竟然收起长剑，掉头就走。

许久后，紫衣少女才勉强站起身，身边替她揉腿的姑娘见状立马站了起来，要给她敷上金疮药。

紫衣少女拒绝了，她手握的很紧，嘴唇也发白，显然惊魂未定。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吗？”

等到乌云遮住了月亮，打更人的叫喊声开始回响，紫衣少女才说了第一句话。

“不知道。”

她的仆人很是诚恳，低头道。

“因为他的剑太久没见血，藏在里面的杀气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紫衣少女叹息着，撕开自己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臂膀。

在那丰腴的肉体上，一个十字的鲜红痕迹格外醒目。

只出了一剑，为什么会有两道伤痕？

站起身的姑娘疑惑，不过紫衣少女没有给她解答，而是目露回忆之色：“我听过他的传说，没想到这个杀狂竟然还没死，我们运气实在不好...”

一个隐居多年的剑客，出关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杀人？

不对，是确定自己这些年来武功的进展，以及自己身体的老迈程度。

武功秘籍修炼到顶峰，每前进一步，都是前所未有的探索，有的人能取得好的成果，有的人却越探索越虚弱。

典型例子就是天机老人，他探索武学境界，最后境界是有了，人却是不行了。

这还是好的，毕竟天机老人起码还有境界。

有些人钻了牛角尖，琢磨什么得剑去剑，最后自己连剑都不会握，自己废了自己的武功，怎一个悲催了得。

十字剑闭关多年，也不清楚自己剑法到底如何了，所以他需要一个标杆。

一来体悟一番自己多年的成果，二来也是为了给自己积攒气势，省的和高手对决时，突然疑神疑鬼。

——像谢晓峰，怕自己势弱，闭关努力调整自己就是，十字剑却是杀人的，比起调整自己，更喜欢调整别人。

而且只有激烈的战斗，才能让十字剑这种功力深厚的人，知道自己的具体状况。

因此，紫衣少女一行人，悲催的撞到了他身上。

其实十字剑本来想用青龙会当做试验对象的，四只蚂蚁不堪入眼，蚂蚁的主人却够了，奈何青龙会人去楼空。

他这么做实在幸运，和紫衣少女交战，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剑，给了少女一剑。

换成楚清，他控制不住的瞬间，胜负就已经决定。

...

“对不起，我没控制的住。”

富贵山庄，楚清对面前的男人歉意道。

男人怔怔看着自己胸前那一柄飞刀，跄跄踉踉的后退。

他是赤练蛇。

无孔不入赤练蛇。

现在它被凿出了一条口子。

赤练蛇再也不能无孔不入了，他能入的只有自己的口子。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赤练蛇仅存的意识已经不容他思考，他只记得三人布好陷阱，准备把富贵山庄一网打尽。

作为黑道的高手，他们的陷阱，不仅无耻，还阴险，只要心存善良之辈，必然十死无生。

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动于心不忍，想要用自己交换解药。

他当然没有拿到解药，不仅没有拿到，还把自己栽进去了。

但就当他兴致勃勃想要夺得富贵山庄宝藏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柄飞刀。

赤练蛇长年累月把自己藏在坟墓中研究各种毒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下落，难缠至极。

但一个人在阴暗的环境中，还天天触碰药品，眼睛难免有些不好。

赤练蛇的眼睛就有些不好，以至于竟然没有识破楚清给燕七的简单易容。

虽说不少人号称能把一个人易容成一只狗，但那前提是要有积年累月的功夫，慢慢制作人皮面具。

没有装备的辅助，再厉害的易容术也发挥不出多少威力。

楚清易容前，实际的打算是诈诈催命符，因为这个货多疑，而且性格变态，早就想干掉同伴自己单飞。

只要有和他长得相似的人在眼前，催命符九成九忍耐不住让红娘子和他上床的欲望，到时候正好趁机解决他。

至于红娘子，她的魅力再厉害，对于燕七也是无用。

而且天竺的瑜伽和中原的法门谁更能忍耐还说不定呢。

计划很完美，绝对不会放跑一个人。

却没想到，没引来催命符，却招来了赤练蛇。

赤练蛇真的把燕七当做了催命符，大吃一惊，楚清见他空门打开，实在忍不住，给了他一刀。

小李飞刀。

飞刀没有扎在喉咙，毕竟赤练蛇浑身都是毒，死在房子里楚清倒是不怕，燕七却死定了。

这也就是他不直接杀上门的原因，这几个人心眼太多，只要一惊动，给他们逃脱，怕是从此之后都没有解决的机会。

而赤练蛇整天在土里，催命符弄了无数机关人，谁能准确的找到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催命符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一直跟在赤练蛇身后，结果看到赤练蛇兴冲冲的冲进山庄，两三个呼吸就胸前带着刀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

赤练蛇连退五步，忽然朝着四周，用力的吹了口气。

对着光亮可以看出，他吹得这些气流，是碧绿色的。

没有人想死，所以赤练蛇中招后赶紧后撤。

可现在他已经清楚，自己没救了。

有的人死之前会改过是非，有的人却只想报复社会。

赤练蛇吐出自己的毒烟，不仅囊括了富贵山庄，还把后方的催命符给包进来了。

谁愿意自己死后，自己的同伴享受自己的钱财？

朝催命符喷涌的毒烟，似乎比朝山庄去的还要多一点的样子。

这一口烟好多！

催命符愣住，赤练蛇乃是天下第一毒，他临死之前的反扑何人能挡？

王动不能，燕七不能，就算楚清，也只有大袖飘飘，带着燕七逃跑一条路。

因为赤练蛇吐出的毒烟，不仅有气体，还有点点不知名的晶状物。

没有人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能不能透过自己的衣袖。

楚清能跑，催命符却不行。

他的武功毕竟没有那么高。

催命符也没有跑，就在赤练蛇吐出毒烟的时候，催命符的长袖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套子，套住了赤练蛇的头。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袖子，因为催命符是个很古怪的人。

古怪的人穿着古怪的袖子，不是一件古怪的事。

直到他的长袖飞出，别人才能看出，那古怪的袖子不仅材料特殊，似乎是牛皮鞣制，而且密不透风，一点针脚都没有。

难以想象有个人会整天穿着这么条袖子，因为它袖口裹不住，冬天漏风，夏天又太热。

可现在就是这么条奇特的袖子，束缚住了赤练蛇最后的杀招。

毒物出不去，不知名的晶状物虽然锋利，却也穿不透牛皮。

赤练蛇被闷在里面，发出一声惨叫。

叫声很尖锐，宛若一个面部同时被成千上万条钢针扎进的人痛苦之时的哭喊。

“这同伴当得真没意思。”

被楚清拎着衣襟的燕七叹息道。

催命符的衣袖一看便知是专门定制，兴许还更迭了好几代，原因也一目了然，就是关键时候能杀掉赤练蛇。

作为同伴，不求心连心，但这种随时随地准备捅一刀的，也是少有了。

“你不也一样。”

楚清吐槽道：“郭大路是个老实人，你要玩弄他到什么时候？”

“我和他只是朋友”

燕七翻了个白眼。

“偷钱的朋友？”

楚清呵呵一笑，燕七不仅偷摸拿走郭大路的钱，让他去不了妓院，在郭大路遇到漂亮女人的时候，还会吃醋，故意使绊子。

坑爹的是，燕七那个倒霉老爹还不允许来路不明的人成为自己的姑爷，郭大路打动燕七后，还要打动她老爹。

万里长征啊。

鼓涨的牛皮瘪了下来，催命符凝视着赤练蛇的尸体，似乎生怕这人死的不够彻底。

赤练蛇当然死的彻底。

他活着时，不爱美食美酒，也不爱美人，为了毒药贡献了自己的一生。

他没有什么朋友亲戚，甚至没有什么钱财。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换成了地下的毒药。

他唯一的目的，就是研发毒药。

这么一个人，当然很纯粹。

人纯粹，研制的毒药也纯粹。

中了他的毒药，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即使他自己也一样。

更不用说，他还中了一柄飞刀。

催命符的视线移动到这柄飞刀的时候，眼瞳骤然一缩。

他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就好像不久前见到那个拿着十字剑的老人一样。

“王动还在我们手中，不用怕。”

红娘子拉着王动，眼睛妩媚，温柔道：“你会劝他们放弃抵抗，是不是？”

酥酥的声音王动听过许多次。

事实上，他第一次见到红娘子的时候，就是被这种笑声迷住的。

之后，他们曾经迎着日出，在黄沙中翻滚，直到黄沙将他们彻底掩埋。

他们也曾在泰山之巅，做过许多荒唐事。

那时候，他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快乐的日子。

现在他却只想吐。

王动没有吐出来，他早就想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

“我要是死了，你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被人追杀。”

王动这么说着，头颅猛然撞上了不远处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