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信念这个词眼,对于低阶武者来说,是十分空泛且模糊的概念,量化分级本就困难,更别提谁比谁更加坚定这种事了。
但是对于高阶武者来说,武道信念其实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甚至到了后面的境界,重要性甚至要超过天赋一筹。
清心观立观之初,其实并未规定真传之位必须由三云弟子继任,只是到了后来,真传弟子的学分奖励实在太过诱人,每年大比的十大真传挑战赛都是一次大洗牌,由于境界间的绝对差距,到了最后,也就成了三云弟子内部的盛典了。
原本当初的立观祖师为十大真传设定下了保底三百万学分的奖励之后,当时的众长老都认为十大真传只会被那些天赋最好,修炼最快的弟子给牢牢占据,但历史告诉他们,这三百万学分的差距远称不上鸿沟。
那些拥有坚定信念的弟子,在摆脱了前期天赋的桎梏后,开始逐渐焕发出无限的光彩,后来居上,跨越了代表三百万学分的宝物,灵药的巨大差距,从那些天才手里,抢下了真传之位。
这也让清心观的培养重心,从培养天才转移到了培养信念坚定的武者。
而这,也是陈丞当初提议让秦宣坐那真传之位的原因。
但其实,那时候他说这话有起码一半玩笑的意味在里面,只因他清楚,十大真传对于弟子的诱惑何等强烈,如今清心观全部的三云弟子,几乎全疯魔了,拼命地做任务,再拼命地转化为自己的实力,为的就是拉近三百万的差距。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遥遥无望,以至于有几个弟子已经有走上邪路取巧的趋势了,人数不多的三云弟子已经有了如此苗头,难以想象如果这种诱惑摆到数量占清心观一半的元种弟子面前,会引发怎样的混乱。
但这个摇摆的想法,在陈丞听说秦初的弟弟被召为书院道子之时,最终被确定了下来。
作为执掌清心观将近两百年的绝对霸主,陈丞的感官何其敏锐,他绝不会因另外四大门派的懦弱表现就擅自轻视,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他清心观是绝对王者,就算明面上四大门派合起来也打不过清心观一只手,他也没有生出任何轻视的想法。
人心仅隔一张肚皮就可遮掩的一干二净,更何况麓山书院那些文人还满肚子墨水。
事实上,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四大门派的异常,只是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去推敲。
再说了,就算不论有阴谋的可能性,如果秦升真的神异到能够坐上道子的位置,那么作为他的哥哥,秦初是不是也有着什么神异之处?
多方考虑下,陈丞也就下定了将秦初升为真传弟子的真正决心。
而为了不让秦初对清心观有所愤恨,这才有了他在半空中,那宏如钟鸣,久久不散的一问。
片刻的寂静后,原本安静如死域的转生台,就像在太阳下生长的万物,音浪声登时爆炸开来,像极了蓬勃的生命。
“凭什么!”
“不过一介元种弟子,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货色,他配吗?”
“他若敢接,那就转生台见!”
“我相信你!接下来吧!你会成为传奇的!”
尽管大多数人都不认识秦初是何人,但陈丞目光的指向性何其明显,当看到秦宣身上光溜溜的袍服时,所有人都沸腾了,谩骂不满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某些家伙激昂地为他鼓气,但眼底晦暗的光芒却暴露了他们不怀好意的本质。
“真传弟子啊!”
马翼眼底有些迷茫黯然,武者记性向来很好,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天拉着他问询金色塔楼的青涩弟子就是眼前这卷起了数千人激烈情绪的秦初。
“一百万?三百万,哈……”
他有些黯然,原本在蹉跎的岁月中就有些迷茫的心志更加摇摆起来,有些惶然。
“为什么会有这种天才……”
“砰!”满眼血丝的风绝尘右手狠狠一拍,震得扶手狠狠一响。
只是现在没人再纠正他的作为,他身旁的弟子尽皆愤愤不平起身呼喊,怒气勃发。
“真传弟子……”他的眼眸中满是不甘,倘若秦宣真的成了真传弟子,所有谋夺皇率神钟的计划都得推翻重来。
可问题是,为了这些计划,他已然倾家荡产,推翻了,他还能有资本吗?
相比之下,段萧反而成为软柿子了。
“万一他不接下呢?”
风绝尘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希冀。
“你敢吗?”看着秦宣的背影,柳一迟那原本看戏般的笑容渐渐敛去,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秦宣在崖山里的疯狂,在为那一条新的道路取名时的一本正经。
“你到底,是我的同道人吗?”他一直玩世不恭的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孤寂,尽管这么多年他一直信心满满,认为他所走的那一条道路是真的,但他却从未找到过一个同样相信的人。
很多人都曾说过自己也相信有那么一条道路,可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些信誓旦旦下的浮夸与欺骗。
唯独秦宣他看不穿,也因此他才想借许佩弦的任务试探一二,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奇诡,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所能预测的范围了。
“族长……”秦升望着秦宣的背影,听着周围嘈杂如海浪的声音,仿佛看到了汪洋中的一颗顽石,四面八方都是风浪,进退两难。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秦宣作为一族之长,复仇的领导者,承受的压力远比他这个跟随者要大得多。
潜意识里,他一直都把秦宣当作最后的港湾,支持着他为复仇迸发出无限的力量。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那片港湾的身后,是狂风是暴雨,是满目疮痍是乌云压顶,唯独不是鸟语花香。
他的眼神逐渐变化,最终抿起了嘴角,回到了麓山书院使团的位置上,目光坚毅,腰背挺直。
“他会接下吗?”实际上,再多的质疑怒骂,情绪激愤,都拦不住在场所有人心底冒出来的疑问,十大真传是登天之阶,可对于元种弟子来说,却是地狱阀门。
不知道何时,好像是骂累了,又像是想通了,嘈杂的声音渐渐停歇,众生千面,各不相同,唯有目光齐齐地投向了并不处于正中的秦宣,好似战场上的鼓手,手起槌落,就能掀起万丈波澜。
“我接下了!”清朗甚至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蕴含其中,平淡地就像“我吃饱了!”一样。
转生台再次被引爆,带着妒意的怒骂,带着杀意的威胁,带着灰心的叹气,组成了一曲跌宕起伏的乐曲,盘旋在转生台之上,久久不散。
只是这曲乐曲的高即为开始,任往后的乐符多么高昂,也只能不得不待在那个开始符下。
其实秦宣心里没有想很多,除了刚开始有些愕然,往后那一段的沉寂,只是在权衡利弊而已。
他不是不知道清心观主在武院中诘问他的深意,不是不记得他们说的那句“十大真传可以死在自己人手里”的话语,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位置会为他引来何等的腥风血雨。
他知道一旦答应或许面对的或许就是全观下到元种,上到通脉的所有弟子,他知道十大真传绝对可以使用转生台。
说实话,他很怕这些,作为一个纨绔,他一向爱惜自己,尘世那么大,他还没有享受够呢?
但他真的想回家。
他不想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只是想回家,尽管这一条路上很可能连荆棘都只能是配角,但他觉得这很公平。
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这是他的父亲教他的。
他的父母年岁已经不小了,虽是武者可却并非长生不老,武者的修炼本就耗时。
他不想安慰自己什么一步一步地总能回家。
百年尘世变幻,沧海能变桑田,再这么按部就班,真的就能回家吗?或者说,那时候他还有家吗?
有人说,英雄最好的归宿是战场,可他就是一介纨绔,做不到那么高尚,他只求活着回到家里,或者死在回家的路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听到秦宣的回答,半空之中的陈丞嘴角泛起了微笑,就连他身旁一直臭脸的沈镜钟,眼底都流露出些许的欣赏之意。
陈丞一发话,无形的元力波动登时压下了所有杂声,似乎只有他和秦宣才是这个舞台上的舞者,其他人只得安静观看。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会以元种身份接到生死擂状。”
“意味着从这里到武院的门口,我将会面对源源不绝的挑战。”
“意味着我几乎将与全观弟子为敌!”
秦宣面目沉静,甚至眼底又有些缅怀他又想家了。
偌大的转生台鸦雀无声,却是不知道是被陈丞强制压下,还是源于他们心底的震撼。
“你是元种之身登临真传之位,只有同境界的弟子才能挑战你,你记住了。”
陈丞的这一番话下去,让转生台一半观众眼中的火焰顷刻消灭,只有眼底的不甘留存。
“如果你失败,获胜的那一个,就是新的真传弟子!”
第二句话,另一半观众几乎都止不住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沉重的喘息让人想起了丛林中的黑猩猩。
“那么,我在清心居,等你来拿属于自己的真传冕服。”
言罢,众弟子只觉眼前一花,再无观主身影,原本被一分为二的聚光灯,此时独独地照在了那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