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号一早,从新疆不同地区调来的三支施工队抵达石油小镇,吃过早饭,所有人整装出发,奔赴自己的勘测点。
云衡坐在施工队货车的车斗里,道路有些颠簸,她有些犯困,拿手叠了叠身下的背包,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上去,迷迷蒙蒙地打了个瞌睡。
车斗刮进沙漠里的狂风,除了风声,满世界的静谧。
云衡醒过来时,施工队已经到达一号勘测点。
放眼望去,从脚下到地平线的低头,满眼都是金黄的荒漠,没有一丝杂质,连雅丹都看不见一座。
云衡戴好防风面罩跳下车斗,发现这片沙漠地带并非完全荒芜,居然有几座坍塌的房屋。
跟随施工队一同前来的蓝天集团安保人员说:“这地方以前出现过钻井挖矿的,后来被警方逮捕,这地方也就荒废下来了。”
云衡点了点头,道:“那就从旧矿址开始建工程吧,小心点挖,这里是砂层结构,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坍塌。”
那人嗯了声,开始指挥施工队有条不紊的安装设备,清理残留的建筑垃圾。
云衡说要出去走走,让蒋汶和曹维维在站点盯着工程。
她翻过一座沙丘,眼前平坦的沙漠没有一点痕迹,干净得就像一张宣纸。
阳光照射在沙子上,视线里朦胧一团,云衡静静站在沙丘上往下俯瞰,只有心跳声相伴。
她走下去,从裤兜摸出烟抽,是便利店里的白将。
云衡擦开火机吸燃香烟,烟卷瞬间疯狂燃烧起来,她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抚着胸口猛咳几声。
这种烟与她以往抽过的女士香烟不同,十分呛人,她一时有些习惯不来。
抽完半根烟,她把烟头往沙地里一扔,碾了几脚踩灭,继续往前走。
沙漠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云衡脚下的路好像没了尽头,直到脚底被什么东西硌一下,她才停下来看。
从沙子里踢出来一块骨头,看形状应该是犬科动物的,可能是狼,也可能是鬣狗,总之不会是人的。
云衡还从沙子里扒拉出几枚弹壳,是猎枪子弹。
她顿时明白了,看来这地方不仅有挖矿的,还有偷猎者。
走了大约半钟头,前面出现一座小院子,篱笆墙围起来,院子后面居然有一条路。
云衡径直走过去,满视野的金色里这小院子显得格外清新脱俗,里面还放养着几只羊。
院子里随处摆放着报废不用的旧车胎,有个邋里邋遢的黑老头咧开一口黄牙迎出来,笑眯眯道:“姑娘,车坏了?”
云衡摇头:“我走过来的。”
黑老头咦了声,说:“这方圆百里就我一个人住,平常十天半月都见不着活人,姑娘开玩笑吧?”
云衡抬手朝来时的方向指指,说:“就是那里,有施工队来挖矿,我跟着过来的。”
因为western计划的保密性,她拿挖矿来搪塞一下当借口。
黑老头明白过来,眼神里某种不利的情绪消退下去,他眼角的皱纹晒得又黑又深,看上去就好像干裂的土壤。
云衡问:“为什么问我车坏了?难不成平常有很多人来找你修车?”
黑老头呵呵笑道:“这地方偏僻,除了沙漠就是沙漠,路不好走,还有风暴、沙尘、冰雪,之前有不少开车过来旅游的,发动机或多或少都因为进了风沙出现故障,也有路上没油抛锚的,我都能给修。”
云衡说:“沙漠里开车确实不太好,还是骑骆驼安全。”
黑老头说:“骆驼也行啊,老汉我在院子里有两匹骆驼,可以便宜点借给你。”
云衡盯他看半秒,说:“好啊。”
黑老头于是领她进院子里挑骆驼。
两匹骆驼公的和母的,正津津有味嚼着东西吃,眼睫毛长长的,双眼皮,驼峰在高出云衡一头的地方,看上去都挺魁梧。
黑老头进去把骆驼牵出来,抬头瞥见云衡在地上抠什么东西。
老头说:“哎,姑娘,别玩了,快来看骆驼,都是自家养的,一天跑个四五十公里没问题啊。”
云衡站起身,朝老头走过去,抬起手摸摸两匹骆驼的脖子,上面的毛软软的,驼峰稍硬点,像真皮的那种垫垫。
云衡问:“租一天多少钱?”
老头比出四根手指头,很讲究地说:“怕你们不把骆驼还回来,都是要收押金的。租费五千,押金三万,一个月内随便骑。”
云衡啧了声:“大爷,你这是拦道打劫呢?”
老头忙摆手说:“哎,我对胡大他老人家发誓,我这都是良心价钱哎,不多要你钱的。”
云衡抱着肩膀绕两匹骆驼打转,说:“我没记错的话,市面上一匹骆驼也就五六千块钱吧?”
老头顿时瞪起眼珠子来:“胡说呢,你去集市上打听打听,骆驼都一万多了!”
云衡看了他一眼。
老头自感心虚,忙改口说:“押金少收你点也没关系,两万块,不能再少了,老汉我也得挣钱糊口呢。”
云衡淡淡笑道:“老头儿,你这骆驼跟人家那一万多的骆驼是一个品种?我怎么记着那一万多的骆驼个个两米多高呢。你看你家这俩,个子矮就不说了,长得也面黄肌瘦的,我真怕待会儿骑死。”
老头弱弱辩解说:“这是骆驼没有吃好东西,好好喂几顿,生龙活虎的哩!”
云衡抱肩说:“租金五百,押金三千,干不干?”
老头一听,啧啧啧的撅起嘴:“姑娘,你在开老汉玩笑吧,三万的押金你一砍价就砍去九成,我还做不做买卖了?”
云衡笑说:“我看你这做买卖应该挣了不少吧?”
老头疑惑:“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他有些警惕地看着云衡,牵着骆驼往后退两步,紧张道:“你该不会要打劫吧?”
云衡看他一眼:“老头儿,你可真幽默。”
老头这才问:“那你什么意思?”
云衡举起手,把掌心打开给他看,是一个黑黢黢的三角形东西,在阳光下还泛着金属光泽。
是一枚三脚钉。
老头讷讷说:“这是什么呀姑娘?”
云衡挑挑唇,说:“从你院子里捡的,你应该用不到三脚钉吧?看你院子里轮胎挺多的,都是被这东西扎破的?”
老头咬牙说:“姑娘你搞错了吧!”
云衡围着院子里的轮胎转两圈,自言自语说:“三脚钉造得结实,车胎扎一个爆一个,而且往沙子里一撒,谁也发现不了,这招高明啊。”
老头愣住,心想这回碰上硬茬子了。
他咬咬牙,跺跺脚,说道:“租金一千五,真的不能再少了。”
“五百。”
“一千,最低价了,姑娘再砍价就是瞧不起老汉我的骆驼了!”
“五百。”
老头泪流满面:“姑娘,不带你这么欺负老汉的啊。老汉这骆驼也不是最次的,买来的时候六千多块呢!”
云衡最终租下了老汉的骆驼,一千块租金,五千押金。
临走时老汉擦着眼泪与自己的骆驼告别,看云衡的眼神也有些委屈。
……
……
瘦高冷俊的男人沉默站在窗户前,身上披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身躯挺拔,嘴上叼一根咖啡色雪茄烟,低调又带点不经意的张扬,看上去就像中世纪英伦街头的贵族绅士。
被阴影包裹着的房间深处,不时传出啪啪的响声。
无名手下阿猜活动了一下胳膊,继续拿鞭子抽几个光头。
其中一个光头终于扛不住了,挣扎着求饶:“停!我说,我全都说,我知道到哪里能找到那批货!”
阿猜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无名。
无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过身,露出窗外的阳光。
寒冷的天气里,口中呼出的气体化成白色的水雾,他跺了跺脚,走过来。
猫仔气得破口大骂:“曹,你说什么说,咱们不能松口,别给这狗东西服软!”
嘭一脚,阿猜猛踹在猫仔胸口上,将他踢飞。
无名看都没看猫仔一眼,浅褐色的眸子静静盯住刚才求饶的人看,半缕阳光从他身后挤出,眸子就像琉璃一样澄澈。
那名光头颤巍巍抬头看他,紧张得上下牙直哆嗦,他说:“我、我知道货从哪里找……”
无名不说话,无声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在光晕里更清,他的回应是——把未熄灭的雪茄烟烫到对方脖子上。
哧哧一阵皮肤烧焦的声音,有一股糊味散出来,光头痛得大叫,无名手下提前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雪茄熄灭,无名把烟扔在地上,低头看着他说:“猫仔现在已经没有靠山了,你是继续跟着他混还是另择良主,心里面应该有数吧?”
光头擦着疼出来的眼泪直点头:“有数、有数!”
无名半蹲下来,离着他很近,一张俊逸淡漠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却让光头感受到莫名的压迫。
无名说:“你说的话如果有半个字是假的,我丢你去喂狼。”
光头身子颤了下,点头如捣蒜:“不敢撒谎!”
“聪明,懂得变通,”无名嘴里喃喃着站起身,“早这么想明白了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光头忙说:“是,是我糊涂了。”
无名背脊挺直看着他,目光阴冷如刀:“那么现在,把你知道的全都交待出来。”
“十年前,我跟猫哥、呃猫仔携带那批货物进了新疆,本来就要大功告成送回本部了,结果半路杀出个叫云权的,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要报警抓我们。”
无名轻轻地挑眉,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琢磨,问道:“听你的意思,他后来改了主意?”
光头嗯了声,说:“云权对我们说,新疆正在严打期间,全省大小通道上都有警察盘查,我们带的一大批货根本不可能带得走,藏也是藏不住的,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一下。
他说自己是来找精绝古城的,已经找到了隐藏精绝古城秘密的帛书,但一个人做不完那件事,要求我们按照他的吩咐做,可以保货物不出一点问题。”
无名琢磨了会儿,淡淡问:“既然他有线索,为什么不去找警方,而是找你们合作呢?”
光头挠挠头,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云权当时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重复什么?”
“时间不够了。他嘴里始终重复这句话,说什么马上就要错过开启的时间了,要抓紧。”
“继续往下说。”
“然后云权带着我们四处寻找精绝古城,大约有半个月时间吧,当时我们已经走到很偏僻的地方了,然后突然刮了一阵大风,我们几个都被龙卷风吹起来,昏迷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给云权那臭小子捆起来了。
他说已经报了警抓我们,我们几个气得骂他,那小子倒也不恼,就坐在沙发上等警察来。好在他绑人没什么经验,我们几个挣开了绳子,正拿枪逼问他货物的下落时,特种部队来了。再后来,云权死掉,我们几个谎称自己是盗墓贼,侥幸只判了十年牢。”
无名神色清凛下来,脑子里分析着刚才的话。
半晌,他说:“你们醒过来后发现货物不见了,而云权背叛了你们,报了警。倘若他早就想这么做,完全没必要一开始就暴露自己,报警抓你们就行了。既然他这么做了,说明他真的是想让你们帮忙找精绝古城。”
无名来回走着,来回分析着说:“可他最终还是报了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云权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们,他利用你们根据帛书寻找精绝古城,并且在你们昏迷的时间里发现它了!而货物消失,要么被他藏在某处,但当年你们被捕入狱,鸣海派过几拨人前去搜寻,都没有结果。就只剩一种可能,云权把货物藏进了精绝古城。”
光头抬起头说:“可是……云权当年已经死了,就再没人知道精绝古城的下落了。”
无名冷笑:“云权能用一卷帛书找到精绝古城,我们就不能?”
默了半晌,他说道:“我没记错的话,省博物馆十年前收录进一件藏品,据说是秦汉时期的羊皮帛书。我想,我们可以‘借’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