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生掂量掂量包裹里的银子,还挺沉,有一百多两。
这老家伙倒是挺舍的。
哪怕是全村凑钱,凑出一百多两也不容易呢。
双柳村在宁国府的庇护下过得是不错,官府不敢横征暴敛,地痞不敢骚扰滋事,宁国府本身也不太爱管闲事,只要定期缴纳足够的租子就行。
但种田存不下钱。
这年头,粮食产量低,抗灾害能力弱,种田只能维持基本的温饱,很难存钱,忙活一年下来,能存那个百八十个铜钱已经很不错。
像刘姥姥那种一家人一年要花二三十两银子的家庭,已经是富农之家甚至小地主之家的生活水准。
也就宁国府荣国府的这些人没见过真正的穷人,才会以为李姥姥日子过得很惨。
云秀生见过。
所以,他挺佩服范大忠的果断和舍得,这人还算有点魄力,换个人还真未必舍得花这么多银子来平事儿。
但下一秒,他眯起眼睛。
这银子,不对劲!
太新!
虽然也是大小不等的碎块,但断面却统统光亮如新如镜面,没有一丁点氧化痕迹。
这包碎银子明显是用新铸造的银锭子剪碎而得。
有猫腻!
范大忠可以用新新旧旧大大小小的碎银子甚至铜钱,也可以用银票,甚至可以用一锭锭崭新的银锭子,这都有合理的解释。
可是,把崭新的银锭子故意剪碎,就很不合理,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且,把一百多两银锭子剪成这样的碎银子,也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作,要用专用的银剪子一点点剪,很吃力,比剪布剪头发吃力极多。
另外,真要是范大忠亲手剪碎的,想卖惨,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可是,他不着痕迹地扫过范大忠的手掌,却没有任何发现。
一夜之间剪碎这么多银子,大拇指和食指外侧一定会留下银剪子勒的印痕。
范大忠手上没有勒痕,说明这银子不是范大忠剪的。
换而言之,这银子的来历必然有问题!
云秀生不动声色地收起银子,露出一丝笑意:“还算你识趣。”
范大忠松了口气,陪着笑脸道:“小人有眼无珠,在云管事面前失了礼数,实在罪该万死,还请云管事看在小人几辈子为宁国府效力的份儿上饶过小人这一次。”
云秀生哈哈大笑:“你很懂事,我很喜欢,行,就照你说的,看在同为宁国府效力的份儿上,就不找你麻烦了。”
“多谢云管事宽宏大量。”
“行了,走,去双柳村挑选家丁,三十个,一个不能少。”
“云管事请跟小的来。”
云秀生派家丁跟秦可卿通报一声,随范大忠出门,跟范大忠老伴、儿子汇合,目光自他们的手掌上扫过,同样不见丝毫勒痕。
心里冷笑,果然大有问题!
银子有问题。
人更有问题。
倒要看看这一家三口心里藏着什么坏心思。
一路疾驰,再次来到双柳村。
这次,征召家丁的工作非常顺利。
而且在他开出待遇之后,众人热情更高。
安家费五两。
包吃住穿衣。
月例二两。
逢年过节另有赏赐。
这待遇,直接赶超宁国府荣国府的一等丫鬟,荣国府的一等丫鬟才拿一两银子的月例。
当然,要签长工身契,虽然不是家奴,但工作年限却长达二十年。
但即便如此,众人依旧奋勇争先。
云秀生却不急不慢地挨个儿审核,体测、才艺、面试都要挨个儿审核。
还好,一圈看下来没有发现异常,除了范大忠一家三口。
精挑细选,当场签署工契,并直接发放安家费并提前支付一个月工钱,却没选范大忠的儿子范君良。
范大忠有点着急,悄悄溜到云秀生身边,小声道:“云管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想去府里长长见识,你看,能不能安排安排。”
“哦?”
“规矩我懂,”范大忠摸出四个五两的银锭子塞到云秀生袖筒里:“麻烦云管事多多照应。”
云秀生掂量掂量,却淡淡道:“不够。”
“啊?”
“你以为宁国府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你以为宁国府的家丁是什么烂大街的差事?二十两就想拿下?你未免太看不起堂堂国公府了,老范,这么跟你说,宁国府就是再怎么落寞,那也是当今天下最顶级的勋贵之家,明白?”
“明白,明白,云管事稍等,”范大忠离开,片刻后返回,又往云秀生袖子里塞了十个银锭子,五十两整。
云秀生扫了一眼,清一色规规整整的五两重官银。
果然有问题!
而且问题不小!
否则,就范大忠这身份,上哪儿弄这么多这么新的银锭子?
更重要的是,范大忠为什么执意要把儿子送进宁国府当家丁?普通人稀罕那二两银子工钱,可范大忠稀罕吗?
长见识?
理论上确实可以长见识,但花二十年时间去长见识,这代价太大了吧?
另外,范大忠明显意识到宁国府落寞了,一开始才不愿意村里的青壮去当家丁,甚至放纵儿子和村里的青壮围攻他这个管事,这是撕破脸的行为。
可一夜过去,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要说没鬼,谁信?
云秀生心里冷笑,却满意点头:“那就给他一个机会,但丑话说在前边,他要是在府里也这样桀骜不驯,别怪我不客气。”
“小人懂得,小人会叮嘱他。”
“那行,签约吧,”云秀生掏出两个银锭子扔还给范大忠:“安家费和一个月工钱,多余的三两算你的辛苦费。”
范大忠点头哈腰地收起银子,心里却恨之入骨,贪得无厌的狗奴才,迟早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中午。
在双柳村大吃一顿。
下午,领着众家丁浩浩荡荡地返回宁国府,把人关进准备好的小院子,让焦大和一个婆子去训话教规矩。
云秀生则亲自向贾敬回报,把招募家丁的前后全过程都讲了一遍,只略去对范大忠一家三口的怀疑。
贾敬听完,满意点头:“干得不错,果然是个能挑大梁的人,和焦大说的一模一样,是个粗中有细的。”
跟着又夸了一句:“这事干得真漂亮,对下边那些人,不能一味怀柔妥协,该狠就得狠,不然他们敢骑到主子头上,赖二就是典型。”
云秀生连忙行礼:“奴才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呵呵,没有说你,”贾敬更满意云秀生的反应,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家丁头子到底干了多少非分之事。
贾敬说到这里,忽然突兀地提问,眼睛直勾勾盯住云秀生:“秦氏这两天有在筹备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