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明显有些憔悴的老王,再次出现在了杨丰面前。
此刻这个仅仅不到一天,就把京城搅得可以说天翻地覆的家伙,正跟个蹲墙根的老头般,慵懒地坐在襄城伯府的石头狮子头顶上,晒着正午的阳光一副岁月静好。至于公主殿下就坐在他脚下的狮子脑袋下面,不过铺着熊皮垫子,整個人缩在里面,嘴里叼着个白色的小细棍,然后对着面前一个纸盒子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片片。
旁边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民女在对着一副图画在指点着。
同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他们旁边不远处,躺着襄城伯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然是尸体啦!
可怜的襄城伯背上至少一半的肉都被撕烂,甚至骨头都断了不少,而且这些骨头都露在外面,这么重的伤扔在那里不管,然后又是这样的季节,撑不了多久就凉了。
他又是那么娇贵的人,受此奇耻大辱别说伤,气都气死了。
这时候都硬了。
至于襄城伯的家人,他们此刻都在里面哭嚎呢,因为就在同时,杨丰身旁的大门里依然人头攒动,那些快快乐乐的刁民正不断走进去,同时又不断走出来。只不过所有走出来的刁民都扛着自己的收获,装满粮食的口袋,布匹,金银珠宝,不过这个其实不会公然拿着的……
以防万一嘛。
毕竟事后朝廷真要管,大家无非就是拿了点粮食布匹。
都要饿死冻死了抢点粮食布匹有什么大不了?
京城抢粮又不是一回了。
但拿金银珠宝,这个就很容易被算作贼了,粮食什么的法不责众,金银是另一回事,再说这时候有银子买不到粮食又不是什么稀罕情况,说到底饥荒中食物才是至关重要的。
至于襄城伯……
那关老百姓屁事!
那是杨生员打死的,大家只是跟着看热闹没阻止而已。
他们有数。
这种规模的民变,以目前的朝廷根本不敢追究,更何况这些人绝大多数其实都是理论上保卫这座城市,保卫宫里皇帝的军户,真追究民心就散了。之前抢银子是杨丰抢的,他和公主扔出来大家捡银子而已,地上有银子我们捡起来没毛病吧?打死襄城伯的是杨丰,我们的确抢了襄城伯府的粮食,但饥民抢粮早就司空见惯,抢粮店,抢地方士绅和抢襄城伯性质上又没区别,快饿死了抢粮活命而已。真要是追究起来,闹到离心离德,就不怕以后建虏或者李自成来时候我们直接开门?
都有数。
这年头兵变,抢粮,这些事情多如牛毛,外面不敢管,难道京城就敢管了?
“一家五万两,我要的不多,京城勋贵一家五万两,而且银子我一两不会带走,全都给京城百姓救命。
完成就停下。”
杨丰说道。
“不再继续闹?”
老王有些不太敢相信地说道。
“王公公,什么叫闹,我是去敲登闻鼓喊冤的,彰武伯诸位是帮我去喊冤的,百姓们是跟着为我作证的,至于出现点意外,只是意外而已,我怎么就闹了?”
杨丰不满地说道。
老王深沉了一下。
一看这家伙露出这幅嘴脸,老王就知道以后还不知如何。
“王,王太监。”
公主殿下突然说道。
“公主,奴婢在。”
老王赶紧说道。
“王太监,爹爹是天子,天下万民之主,如今百姓都快饿死了,这些侯伯家都有的是粮食,光襄城伯家我数着已经扛出几万袋子,一袋子就能让一个人活几个月,别的侯伯也差不多,既然如此爹爹为何不下旨,要他们出粮食赈济百姓?
他们都是与国同休,受了朱家几百年恩宠,光银子家家都上百万两,这些粮食不过是他们一点点而已,难道就不能拿出来?
更何况这些都是军户。
他们都是世代跟着这些侯伯,从祖宗就一同打仗的,难道连这点情分都没有?
若我爹爹和这些勋贵,连他们这些最忠心的,甚至亲军卫的军户死活都不管,任由他们饿死,那以后需要打仗时候谁还为朝廷打仗?”
公主说道。
王承恩苦笑了一下。
“公主,理是这个理,但银子面前没人讲理。”
他说道。
“但我爹爹得讲。
他是皇帝,他不讲理还如何让臣民忠心?”
公主说道。
这时候杨崇猷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杨生员,鄙人能不能说几句?”
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大哥,你我兄弟,有话就说,咱们又不是外人。”
杨丰说道。
彰武伯忧郁了一下。
看来他是摆脱不了这个身份了。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虽说兄弟心思是好的,但事情也有些冒失,像襄城伯这样也不好,虽然他也的确是咎由自取,但终究只是吝啬,也不是什么死罪。故此为兄觉着,不如兄弟你带着这些百姓暂时留在这里,为兄去各家劝说一下,一家拿出一万石粟,由公主与王太监主持,以陛下之名赈济百姓。先从军户开始,按照各卫名册,一个正兵可以领两石,余丁一石,女人小孩领五斗。”
他说道。
杨丰沉吟了一下。
“杨生员,彰武伯之策更好,你这样撒出去银子,老百姓也得不着太多的好,京城不缺银子,缺粮食,你给他们银子都去买粮食,最后还是便宜了那些有粮食的。
粮价肯定要大涨。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分到了银子,有的多有的少,还有分不到的,一些老弱连跟着分银子都没力气,京城军户都是在籍的,如此按照他们人头分更妥当。若这些勋贵都出粮食,咱家回去劝陛下下旨,其他那些如驸马,世袭指挥们也都出些,就是咱家这样宫里的主事也出一些,所有加起来凑几十万石不成问题。
如此京城粮价也下来一些,那些分不到粮食的民籍也跟着沾光。
另外让各家再额外出些银子,算是陛下赏给民籍。”
老王说道。
杨丰想了想。
“你们觉着呢?”
他问那些跟着的军户。
“爷,小的们觉着这个行,只是您得亲自监督,以免掺沙子,或拿些霉烂的陈粮打发小的们。”
一个军户说道。
“那就这样。
大哥去告诉那些勋贵,要么照着这个做,要么我上门请他们照着做,里面的,赶紧让襄城伯家里出来收尸,这么大个人冻在外面,怎么家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王公公,回去奏明陛下,襄城伯骑马时候摔下来,因为腿被马镫挂着了,结果被马拖死了。”
杨丰说道。
“对,对,我等都看到了,只恨没来得及救下。”
杨崇猷赶紧说道。
他后面几个侯伯纷纷附和。
当然,事情还没完,还得杨崇猷去劝说其他勋贵,老王也得进宫去劝说崇祯接受这个处理。
不过崇祯也没别的选择。
京营镇压已经不可能,实际上现在杨丰身边的刁民里,就已经有不少京营的士兵了,这种情况下除非从蓟州调边军进城镇压,但就算崇祯不懂,那些大臣们也懂。真调边军入城,说不定这些混蛋抢的更狠,大明官军是什么德性大家都知道,兵过如剃嘛,杨丰无非一家抢五万,真要是放几万边军进城,没有几百万恐怕打发不下来。再说边军无非就是山东回来那些,此刻距离京城最近的还是杨丰他叔叔所部,剩下李辅明之流都是和杨丰勾结颇深的,真要是他们进京,说不定真勾结起来抢的更狠。
现在这些刁民都是京城军户,世世代代生活这里,不至于真乱了。
但边军……
那就不只是抢了。
估计杀人放火抢女人都是基本操作。
自古这种用边军镇压京城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甚至搞出河阴之变都不是没有可能,一家一万石粮,这些勋贵都能承受,京城的确是缺粮,但他们家仓库里可不缺。
越饥荒越不缺。
囤积居奇嘛!
就像公主说的,光襄城伯家到现在已经扛出几万石米了。
杨丰紧接着跳下石狮子。
“来,我看看!”
他凑到正在组装一套积木房子的公主面前……
半个时辰后。
首辅周延儒黯然走出皇极门。
他被革职了。
因为处置京城民变不力,再加上几项别的罪名,他成了此刻暴怒中的崇祯最好的出气筒,虽然他并不无辜,他的确设计想陷害杨丰,但那是在崇祯默许下的。不但他被革职,而且吏部尚书郑三俊也被崇祯以朋党罪名革职,新的吏部尚书召房可壮进京担任,另外召范复粹进京重新启用为首辅。
另外范景文入阁,兼工部尚书。
“那里,在那里!”
周延儒身后,突然传来愤怒的喊声。
他愕然转头,就看见包括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桢在内,一帮子勋贵正在加快速度。
朱纯臣还指着他。
周延儒也是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不妙,他吓得拔腿就跑。
“别让他跑了,就是这狗东西惹出来的。”
“打死这狗贼!”
……
后面一片愤怒的吼声。
这些勋贵刚刚被崇祯召见,至于内容当然是要他们各家出粮食出银子赈济京城军民,这对崇祯有利,说到底他女儿说的对,这些军户都是亲军卫和京卫,可以说是他的御林军。虽然实际上早就废了,但身份上没变,他皇宫的城门还是这些军户在守卫,皇城各门全是亲军卫,而内城各门,京营,则是其他京卫。如果连这些人饿死他都不管,那真要是李自成打过来,人家是真会直接开门的,他的确没能力赈济,一没银子二没粮食,那也就只能让这些勋贵们出了,他们都是与国同休,不能光享受朱家给他们的富贵,而不与朱家共渡难关啊!
又不是多。
所以这些勋贵原本历史上的结果真的纯属活该。
就冲崇祯借钱没一个给的,他们被刘宗敏夹死,也只能说是给崇祯报仇了。
还是老王说的对,这银子面前没有理可讲,他们以为做守财奴,然后喜迎王师,就能保住家财,可他们难道就不想想,李自成凭什么给他们面子,他们对李自成有什么功劳,李自成和他们有什么感情吗?
当然,现在他们只能掏钱。
倒不是说崇祯面子大,而是襄城伯的死尸太吓人了。
背上都露出里面骨头了。
这赶上凌迟了。
破财免灾吧!
但接受这个结果,同样也让他们此刻满腔怒火,这怒火终究需要发泄。
周延儒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周大学士焦急地跑着,但他今年已经五十五了,虽然和后面这些一样都养尊处优,而且朱纯臣比他还大,但勋贵里面有不少年轻的。当周延儒气喘吁吁的跑到午门时候,后面两个最年轻的伯爵就追上了,他们一个恶狗扑食,直接将周大学士扑倒在台阶上。周延儒嘴正好磕在台阶上,惨叫着磕出一嘴血,后面一个伯爵立刻骑在他背上,抡起拳头就是一拳。
“你这奸贼,今日我等就要打死你这奸贼为国锄奸!”
他喊道。
旁边那个伯爵则一脚踹周延儒胳膊上。
然后更多勋贵赶到。
“打,打死这奸臣!”
跑的都快废了的朱纯臣在一个伯爵搀扶下,一边咳嗽着,一边指着周延儒喊道。
那些勋贵蜂拥而上,一个个对着周大学士拳打脚踢,还有一个直接从怀里掏出笏板,对着周延儒抽过去,周大学士因为嘴里全是血,连说话都不清楚了,在勋贵的狂殴中,只能呜咽的惨叫着然后承受更多毒打。一个侯爵因为挤不上去,正好看到他后半截上有个空,抬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嗷……”
周大学士瞬间发出狼嚎一样的惨叫。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他!”
后面刚刚走过皇极门的张国维等人怒道。
“你们都看什么,还不把他们拉开!”
徐石麒朝两边看热闹的亲军卫士兵喊道。
“二位大老爷,这些都是公侯,小的就是个百户,敢拉哪个啊?”
一个军官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们也是奸臣,敢多管闲事,信不信连你们一起打!”
一个侯爵指着他俩喝道。
张国维两人只能在那里愤怒地看着这些勋贵,而被他们殴打中的周大学士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