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口。
杨少保坐在交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茶杯。
总之一副很高傲的姿态。
而在他身后三千扈从骑兵列阵,一个个举着丈八长矛,长矛上一面面小旗猎猎。
盔明甲亮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姿态。
不过这些的确已经可以算真正精锐了,虽然上次德州之战伤亡很大,但活下来的都已经晋级第一档次,可以和八旗满洲巴牙喇纛,吴家家丁这些一個级别了。说到底一支原本训练有素的军队,只要经历过一场真正尸山血海的大战,立马就会实现脱胎换骨的改变。杨丰的三千扈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此前唯一欠缺的也只是真正血战的磨练。
毕竟他们此前的作战经验只是跟着杨丰打落水狗式地追杀清军而已。
而后者只想跑路而已,没有和他们拼命的心思,更何况期间所有战斗都是数量几倍优势地围殴清军。
但这次是三千扈从跟着杨丰冲对岸几万清军。
这样的战斗活下来的那都是精锐。
更何况他这些里面本来就有不少是过去刘泽清,白广恩,甚至李辅明这些家伙手下的家丁,可以说都是百战之余,小规模作战经验极其丰富,单挑哪个都不输八旗满洲巴牙喇纛的。
以他们为骨干再加上大量杨家部曲……
就是部曲啊!
那些流民种着杨家的地,吃着杨家的饭,孩子还在杨家的学堂读书,就连生病都有杨家的医院医治,而且还是使用据说仙药的,很多病一粒见效,可以说生老病死都是杨家给他们包了,这样的不算部曲算什么?
实际上部曲都不能达到他们对杨少保的忠心,准确说他们都是杨少保的狂信徒。
目前这种杨家的庄户已经遍及鲁南苏北,总人口加起来不下五十万,而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中,尤其是随着北直隶的奴隶制化,不得不抛弃家园南逃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而杨丰那里是他们的主要选择。
还有之前杨丰从辽东带回的,实际上之后也在不断有阿哈尼堪逃过去,尤其是铁杆庄稼们大量入关时候,阿哈尼堪们也有不少趁机逃亡。
有重建的东江镇和旅顺一带在明军手中,他们想逃亡就容易多了。
实际上林庆业还从朝鲜招诱了不少人过来。
他们现在也算杨丰庄户。
毕竟以后还是要对朝鲜动手的,手中有一批朝鲜人很有用。
而这些庄户都是搞预备役化的,预备役,后备役全套,实际上也可以说全民皆兵,因为女人也一样要进行军事训练的,就连他们的庄子都是坞堡化,甚至部分靠山的地方都是山城化,而这些庄户再加上那些豪强化士绅控制的佃户,共同组成了目前杨丰核心控制区也就是鲁南苏北的社会体系。
都是全民皆兵化,坞堡化,而且都崇尚武力。
豪强化的士绅也一样崇尚武力啊!
五胡南北朝时代北方豪强们哪个不是都敢玩骑兵凿穿的?
再说这一带本来就民风淳朴,哪怕在过去也是喜欢打打杀杀的。
而这个体系里面杨丰就是王,庄户们都是他的狂信徒,豪强们都是他的支持者,他像李世民一样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豪强们也像跟着李世民的李绩一样忠诚,毕竟跟着杨丰就是跟着光明的未来,短期的利益反而不重要,杨丰要人口普查他们就人口普查,要他们给佃户减租他们就减租,毕竟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谁不想做国公啊!
这是投资。
好吧,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思。
当然,杨丰没兴趣管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只要听他的就行。
“那也不成啊!”
杨少保就像某电影里的地主婆一样扯着嗓子说道。
“这都得按规矩来,这都是有圣旨的,陛下圣明,可怜兄弟们为国尽忠,特意调拨这批钱粮以做军饷,如今十几万兄弟都在等着呢,他们可是刚刚打败建虏,光阵亡就三万,多少阵亡将士妻儿等着他们的卖命钱才能活命,多少受伤兄弟也还等着银子买药医治,就光这淮安,也还有好几百阵亡兄弟的妻儿在等着。
难?
你们能有他们难?
有困难就克服,但圣旨就是圣旨,咱们做臣子的就得遵旨,没有困难要遵旨,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遵旨。
要不然怎么叫圣旨呢?”
他继续以这种语气对着南京詹事府詹事姜曰广。
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路振飞已经称病辞官……
被辞官。
一则他和杨丰关系有点太好,二则他一个北直隶人,在这种时候还占据漕运总督这种肥的不能再肥的肥差,也的确很难让江南士绅忍受,北直隶都已经是我大清的了,他就算是老臣也该自觉点让贤。但撤他的职是不可能的,因为南京吏部根本没有换漕运总督的权力,而让李自成给他们下旨也不可能,所以只能让姜曰广来劝他称病,再帮他在南京弄个园子,然后就可以去养老了。
路振飞也不想在杨丰要搞事时候搀和在里面,所以爽快的去南京养病了。
然后在漕运总督养病时候,南京詹事府詹事姜曰广在淮安代理,他这个官虽然属于东宫官,平常很少能看到,但其实级别很高的。
正三品,和副都御史同级。
“丰生,老朽与令尊也有一面之缘,亦曾兄弟相称,今日咱们就有话直说,南京如今一年岁入不过五百万,给左良玉等四镇三百六十万,所余仅仅一百四十万,丰生要三百万是真没有,最多只能给你一百万,若你非要这三百万,那就只能从左良玉等四镇挪用,但就像丰生所说,他们的百万兄弟也在等着这笔军饷养家糊口。如今天子西狩,建虏窃据京城,张献忠荼毒四川,湖广满目疮痍,西南土司叛乱相继,若说难,这天下都难,既然都是陛下臣子那就当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他说道。
这时候已经是左良玉等四镇了。
左良玉,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其中高杰驻扬州。
原本历史上扬州士绅阻挡高杰进扬州,甚至引发高杰进攻扬州,黄得功与高杰交战,但这一次他顺利进了扬州。
至于原因很简单,在丘磊被路振飞调往北方跟着杨丰后,无论接下来杨丰和多尔衮谁赢都有南下的可能,南京衮衮诸公们也不傻,这种局面他们早就猜到了,所以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人堵在淮扬。
其实这也是他们逼着路振飞辞官的原因。
他不应该支援杨丰,而是应该让杨丰损失再大些,同时让丘磊在淮安准备阻挡杨丰或者多尔衮的南下,但他居然为了顾全大局,让丘磊北上增援杨丰,这种行为无疑证明了他的不可靠,南京衮衮诸公们需要一个可以阻挡杨丰南下的,而不是一个为了大局和杨丰合作的。
所以把他挤走换姜曰广这个江西人,同时按着扬州盐商们的头,逼着他们含泪接受高杰这个老土匪的入驻。
忍忍呗!
他们都能拿三十万收买多铎,当然也能忍受高杰。
但淮安还给丘磊留着,虽然丘磊至今还在临清没有回来,但他的淮安总兵依然不变,毕竟传说杨丰曾经毒打过丘磊,这让南京的衮衮诸公难免高看他一眼。
当然,目前的淮安城内,则是高杰部下大将李本深驻守,以阻挡杨丰过黄河。
他现在就在姜曰广身后,他目前是个副将,像杨少保这样身份的驾临清口,他肯定还是要来拜见的。
实际上高杰一直试图和杨丰勾搭……
毕竟杨丰一直喊着他和李自成有杀父之仇,这让和李自成有绿帽之仇的高杰倍感亲切。
“没钱?没钱可以借啊,我都能向山东同善会借钱打仗,你们为何不能向江南豪绅借钱?
又不是白借他们的。
咱们是给利息的,这叫国债,陛下如今在西安,有些事情也只能靠我们自己,岁入不足除了借钱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杨丰一副很纯洁的模样说道。
“丰生,此事终究得你情我愿,咱们也不能强借。”
姜曰广捋着胡子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借了,但他们不肯?”
杨丰说道。
“然。”
姜曰广毫无防备的说道。
杨丰一拍桌子却发现没有桌子,然后顺手把茶杯一摔,紧接着霍然起身,在姜曰广愕然的目光中,仿佛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义愤填膺……
“简直是不知好歹,此辈受大明累世之恩,当此国难之际,不思倾家以报皇恩,竭财以救社稷,却连借个钱都不肯,简直都是一群刁民,世伯不用担心,我这个人别的不好说,但这劝人行善还是颇有些手段。你们借钱他们不肯,那就我来借,我看看谁敢不肯,你们放心,我不但借自己的,连其他各镇的一起借,南京岁入五百万的确太少,最少也得再借五百万才能阻挡建虏南下。
五百万两。
我去给你们借!”
杨丰说道。
姜曰广瞬间清醒,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丰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焦急的说道。
“您不用多说了,我懂,您年纪大了,而且江南豪门多旧友,您抹不开这脸,您的确不方便,小侄没这些顾虑,虽然先考的确也颇有些朋友在江南,但如今杨某乃为国家,为陛下,也就顾不得这些私交了,兄弟们,渡河,咱们去找江南豪门借银子,借五百万两,咱们就要三百万两。”
杨丰看着姜曰广身后的李本深,很有深意的说道。
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姜曰广,后者还想继续喊什么,旁边两个扈从很干脆地把他嘴堵住,然后架着他拖到一边,姜曰广奋力挣扎着,用目光向李本深求救,但后者却毫不犹豫地带着亲兵掉头就跑,紧接着冲上最近的船,然后驶向南岸。而杨丰却带着部下,在姜曰广绝望的目光中直接登上了一艘艘等待的沙船,他和淮安之间贸易繁荣,大量他手下船只其实早就到淮安,毕竟淮安向北都是他控制区,无论走运河还是走盐河,就是走海路,也都是到他的地盘上。
船队早就准备好了。
杨丰还在清口等着姜曰广,就是故意找个南下搞事情的理由。
南京的确没钱。
这个他很清楚。
他就是去南京把史可法吊起来打,也弄不出来三百万两。
但江南士绅有的是钱,不用说去江南,他到淮安和扬州随便搜刮一下,三百万都是唾手可得。
而且是随便哪个城市刮一下。
但他是督饷又不是抢钱,得把督饷再切换到合法的抢钱。
合法!
抢钱也要合法。
现在可以了。
南京户部的确总共岁入五百万,而且三百六十万用来给四镇,剩下能拿出的就是一百四十万,而且还得养活水师等其他各地军队,实际上是入不敷出的,给他一百万的确是史可法能做到的极限。但史可法没钱可以向江南士绅借啊,皇帝西狩,情况大家都懂,这种时候都得自己想办法,岁入不足就想办法让岁入足了,没钱就向有钱的借,又不是白拿,给他们利息,给他们虚衔好以后刻在碑上。
士绅不肯借那杨少保就帮他,杨少保去亲自劝说那些士绅借钱。
不过这可不是杨少保自己借钱,这是杨少保帮着南京户部向江南士绅借钱,这是杨丰帮史可法借钱,南京户部再有五百万两,就不但可以给他三百万,而且其他各镇也有份……
姜曰广不是恐慌他,威胁他非要三百万,就从其他四镇挪用,然后引其他四镇来围攻他吗?
抱歉,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我是在帮他们抢银子。
很快运输第一批扈从骑兵的沙船就渡过黄河,而同时李本深的船却因为遇上急流,被滔滔黄河水推向下游,在清口这地方这种情况很平常,绝对不是他故意的,最终他在下游不远处登岸的时候,杨少保率领的扈从已经冲向淮安城。然后李副将奋力追赶,试图抢在他到达淮安前进城集结部下关门,尽自己身为守将的职责,但无论他怎么追赶,都是恰好晚了那么一点点。
他就这样眼看着杨丰在城内守军毫无防备中,带着扈从骑兵直接冲进了淮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