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舟飞遁之时,本就无声无息,并不惹人注目。
加之陈渊生性谨慎,并不全力激发渡云舟遁速,又多在云层中穿行,一路上无事发生。
每飞遁一日,陈渊便降下渡云舟,寻一处隐秘之地,打坐调息,恢复真元。
渡云舟乃是上品灵器,消耗比遁光要高出不少,一日飞遁下来,至少要用去一至两成真元。
陈渊并不急于赶路,自是不会留下这个破绽,以免遇事时真元不足。
他一连飞遁三日,下方忽然出现一大片云雾,凝滞不动,罩住方圆十几里,看去甚是突兀,
陈渊心中一动,目光微移,向四周望去,细细观瞧之下,竟然升起一种熟悉之感。
他沉吟片刻,缓缓落到地面之上,再抬眼看去,心中恍然大悟。
这里竟是幻月坊市,难怪他会有熟悉之感。
只是他以往从未在高空俯瞰过幻月坊市,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陈渊抬手一拂,将渡云舟收入储物袋中,举步往前走去,目中露出回忆之色。
他在此地潜修了二十年时间,从一名炼气五层的低阶修士,成为了一名炼气十层巅峰的炼丹师。
若不是从老儒生手里,意外得到了凌云派的升仙令,陈渊肯定会购买一块归元宗的升仙令,参加归元宗的升仙大会。
但现在,他已是凌云派的核心弟子、炼丹大师,甚至在洞虚山秘境中杀了几十名归元宗弟子,与归元宗结下了大仇。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陈渊摇头一笑,走入云雾之中。
二十年过去,不知曹佑与任曼现在如何了?
进入白雾之后,他走入一条仅能容纳两三人通行的山路,四周是高耸的山壁。
一刻钟之后,陈渊终于走到小路尽头,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占地极为广阔的山谷,谷中建筑鳞次栉比。
在山谷尽头,是一座千丈高山,修建着一座座宅院,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奢华异常。
陈渊站在一处离地十丈左右的高台上,可以俯瞰到山谷的全貌。
在两人身旁,还有十几个相同的高台,修有台阶,有两名修士正沿台阶而下,进入山谷之中。
眼前这一幕景象,与他四十年前来到幻月坊市时,几乎一模一样。
二十年岁月,在修仙界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坊市中行人寥寥,比凌云坊市还要冷清许多。
陈渊缓缓走下石台,往穿过坊市,往千丈高峰走去。
他此次离宗,行事低调,一身白色长衫,并无何特异之处,不用担心被别人认出凌云派弟子的身份。
陈渊一路来到千丈高峰脚下,看着玉质牌坊上的“幻月洞天”四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拾阶而上,来到一处精美宅院前,檀木大门上刻着“丁三五八”的字样,散发着淡淡光芒。
这是他进入幻月坊市后,租住的第一间洞府。
陈渊深深看了几眼,转身离去,经过几条山道,来到另一处门上刻着“丁二七九”的宅院前。
这是曹佑租住的洞府,当年他离开幻月坊市前,曹佑与任曼也是在这里成亲。
陈渊朗声道:“曹道友、任道友可在府中?故友陈渊来访。”
说罢,他负手而立,静静等待。
这丁等洞府的禁制极为简陋,只有简单的隔绝神识,屏蔽传音之效,连声音都无法隔绝,只需高声呼唤,院中之人就能听到。
而凌云派中的洞府,阵法禁制都颇为玄妙,可隔绝一切,让府主安心修炼,必须用传音符,才能通传消息。
陈渊等了一会,庭院大门上的光芒忽然消散,这是禁制被解除之兆。
随后院门被从里推开,一名身着蓝色长衫,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此人目光警惕,看到陈渊后,发现其身上灵机内敛,竟是一名筑基修士,当即面色一变,拱手行礼道:“晚辈曹羡机,见过前辈,前辈来此,可是寻找家母?”
陈渊闻言,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遍,见其身材高大,相貌英武,有炼气六层的修为,出言问道:“你是曹佑道友与任曼道友的儿子?”
曹羡机点头道:“不错,前辈是……”
陈渊微微一笑:“我名陈渊,与令尊令堂相识已久,今日特来拜访。”
曹羡机面上露出喜色,抬手虚引:“陈前辈请进。”
陈渊点点头,走进院中,来到正堂坐下。
他举目四望,这里陈设未变,与当年曹佑任曼成亲时一般无二,目中不由闪过一丝感慨之色。
曹羡机奉上一杯灵茶,然后站在一旁,躬身侍立。
陈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问道:“令尊令堂为何不在府中?”
曹羡机面色黯然:“启禀前辈,家父五年前进入幻月山脉,猎杀妖兽,不幸遭遇意外,已然离世了。”
陈渊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一声:“我与令尊相识二十年,还曾在他与令堂成亲时,亲手奉上贺礼,未曾想当日一别,竟是永诀……令堂可还安好?”
曹羡机道:“有劳前辈挂念,家母一切安好,只是她七日前与友人一起,进入幻月山脉中猎杀妖兽,尚需几日才能回转。”
陈渊微微颔首:“也好,那陈某就等上几日。”
他抬头看向曹羡机,道:“我与令尊令堂乃是故友,可算是你的叔父,你不必以前辈相称。”
曹羡机闻言,面露喜色,当即深施一礼,恭声道:“是,小侄曹羡机,拜见叔父。”
陈渊笑了笑,一抚储物袋,拿出一个玉瓶,抬手一挥,送至曹羡机身前。
“陈某观你身上气机沉稳凝实,根基颇为牢固,平日修炼,应是勤勉有加,不骄不躁。这瓶玉华丹可增进修为,今日便赠予你,望你坚定道心,再接再厉,不负令堂所望。”
曹羡机躬身双手接过玉瓶:“谢叔父厚赐,小侄定会谨记叔父叮嘱,勤勉修炼,绝不懈怠。”
陈渊点点头,又一抚储物袋,拿出一张传音符,往桌上一放,然后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口中道:“陈某在这张传音符内留下了一缕气机,待令堂回转,激发此符,我便会知晓,到时再来拜访。”
曹羡机快走两步,跟上陈渊:“小侄恭送叔父。”
陈渊走出正堂,来到庭院中时,脚下一顿,却是想起了当日曹佑与任曼成婚时的情景。
他轻轻摇头,再度举步走出庭院,往山下走去。
曹羡机站在门外,深施一礼:“叔父慢走。”
待陈渊身影消失在曲折的山道尽头,他方才直起身来,回到庭院之中。
……
陈渊下山之后,来到幻月阁中,四十年前那名贺管事早已不在,换成了另外一名年轻的归元宗修士,也是炼气十层修为。
由于他在幻月坊市待不了多久,是以并没有花高价租用洞府,只是花费五块下品灵石,租用了一年丁等洞府。
这名归元宗修士见陈渊明明是筑基修士,却租用最低等的洞府,心中疑惑不已,但却不敢多言,很快便办理好手续。
巧合的是,丁三五八号洞府现下无人租用,被陈渊租下。
他拿着洞府令牌,回到幻月洞天,打开丁三五八号洞府的禁制,却发现其内陈设已面目全非,应是被后来修士改动。
陈渊笑了笑,来到修炼室中,拿出《妖神诀》玉简,细心揣摩巨灵身秘术。
丁等洞府不设聚灵法阵,修炼起来,效果微乎其微,还不如把时间用来钻研秘术。
陈渊身怀《真灵九转》这等无上体修功法,见识高远,修习巨灵身秘术之时,总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他隐约感到,这门秘术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应当还有隐秘可以发掘。
接下来四天时间,陈渊都沉浸在揣摩秘术之中,直至传音符飞入院中,方才从入定中醒来。
他抬手摄来传音符,耳边响起一道柔和声音:“妾身任曼,恭候陈前辈大驾。”
这道声音陌生而又熟悉,陈渊轻叹一声,起身走出洞府,经过几条山道,来到丁二七九号庭院。
他还未走近,便看到院门前站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曹羡机,另外一人,则是一名中年美妇。
他目光一闪,脚下一点,飘然来到两人身前。
中年美妇正是任曼,只是容颜苍老了一些,眼角添了几丝皱纹,身材也丰腴了不少,身着绿色袒领襦裙,肩披蓝色透明纱巾,妆容齐整,明显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灵机浓郁,有炼气十层的修为。
她怔怔地看着陈渊,然后一个万福:“二十载不见,陈……陈前辈风采依旧,妾身恭贺前辈筑基成功,修为大进。”
陈渊拱手还礼:“故友相见,任道友为何如此生疏?称呼陈某一声道友便是。”
任曼轻声道:“前辈已然筑基成功,而妾身只是炼气修士……”
陈渊皱眉道:“任道友若是再如此客气,陈某转身便走。”
任曼这才改口道:“陈道友,请入内一叙。”
陈渊面露笑意,跟在任曼身旁,走进庭院,来到正堂,分宾主落座。
曹羡机为两人斟上灵茶,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任曼凝目看着陈渊,忽然眼眶泛红,流下两行清泪。
曹羡机见状,面色微变,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陈渊神识敏锐,五感惊人,看到他神情变化,不难猜出他心中所想,淡淡瞥了他一眼。
曹羡机只觉一股强大威压传来,如巨石一般压在身上,下一刻就要被压倒在地。
但下一刻,这股威压突然消失不见,曹羡机浑身一颤,冷汗如雨,连忙收束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陈渊转回目光,看向任曼:“任道友为何突然落泪?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任曼轻轻摇头,抬袖拭去眼泪:“陈道友面容,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妾身见到陈道友,与夫君成亲那日的情景忽然涌上心头,悲痛不已,情难自禁,一时失态,还请道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