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主楼三楼图书整备室

情报，从来都是只在两种人手里流传，一是政权，二是商队，对于其他人来说，既没有收集的必要，也没有收集的途径。想要能够收集情报，前提条件就是能够合情合理合法地在足够广大的地区内布置足够多的人。政权姑且不论，商队的话自己就是自己派出去的人手，自己的收益就是所有人的利益，有共同的利益就能够保证人员足够的可靠性，自身的流动性也能保证信息的高速有效性，但是如何从大量繁杂且毫无关系的信息中整理出自己需要的情报就很考验组织者的能力了。

钟家的图书整备室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每天都有足够多的信息通过往来商队的手汇总到这里，有专人对它们进行整理，筛选，然后结合信息资料库进行交互判断，最终对得到的情报进行利用或者单纯的归档。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图书整备室里亮起了明亮的日光灯，刚刚结束了日常训练洗完澡的瑶华头发还湿着，松软的睡衣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小熊玩偶，整个人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翠绿色的瞳孔扫视着汇总到自己面前的情报。

瑶华当然不是图书整备室的负责人，甚至连相关人员都不是，她能以一个普通钟家族人的身份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钟自命经常把她支来派去的，整个钟家上下也就习惯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把她当作钟自命的一个分身就好，想必她现在在这里也是来找什么钟自命让她找的资料吧。

“瑶华小姐，钟自命大人叫您过去。”不过今天寻找的过程却被人打断了，图书整备室外有人敲门，因为身份的原因并没有开门进来，只在门外叫瑶华出来。

瑶华扫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然后翻过来把它扣在桌面上，她本来就不怎么多话，刚训练完累得全身酸痛更是没有精力开口，不过把资料集扣在桌面上相信其他人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离开后倒是有好奇的人扫了一眼那份资料的封面，上面写的只有两个词“黑石城”。

“他在哪？”出了门之后她随手将门关好，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还有些湿漉的蓝黑色长发。

“嗯”那人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钟自命大人在二楼男厕所等您。”

“我知道了，谢谢。”瑶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对男厕所一词产生犹豫，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二楼男厕所

在门外时就能听清里面的淌水声，瑶华只是敲门示意了一下就直接开门进去，然后面色一变转身迅速关上了门，单手捏了一个隔音结界贴在门上。

此时厕所的地面已经到处都是血迹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叫自己过来的钟自命双手无力地撑在洗脸的池子前，面色苍白得吓人，一把血红色的刺剑从前面贯穿了他的侧腹部，身体里的鲜血从剑柄上流淌而下，发出了门外都听得清的淌水声。听见有人过来了，钟自命歪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无力地笑了。

“呀，瑶华姐，真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丢脸的一面了。”

有些洁癖的瑶华毫不犹豫地把他拉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任凭四溢流淌的鲜血浸湿自己最喜欢的睡衣。此时此刻，她怀里的钟自命并没有平时那种充满自信的锋芒，反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只能让自己感觉到心痛和悲伤，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有些变凉，连天生体表温度低的自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瑶华克制住自己的动摇，趴在钟自命耳边用自己美丽的声音轻声说“怎么了，钟自命？”

“嗯，就这样抱一会就好，平时一直觉得瑶华姐身体有些凉，现在居然也能感觉到瑶华姐的温暖呢。”钟自命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抱住瑶华纤细的腰肢，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轻嗅着瑶华身上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果然是瑶华姐啊。”

“别闹了，平时没少这么干吧。”瑶华虽然这么说，但是并没有推开钟自命的意思，只是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脑中迅速地过滤着各种可能性“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失败了？”

“闭嘴。”

瑶华能够感觉到钟自命冰冷而略显粗糙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然后非常用力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后腰，强烈的痛楚让自己几乎叫出声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是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声音，保持身体的放松。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钟自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虽然现在他的意志已经崩溃，连维持住自己生命都做不到了。但是她相信一向坚强的钟自命需要的绝对不是来自他人的安慰，而是时间和理由，他绝对可以战胜自己的绝望，重新站立起来。

“怎么”瑶华轻咬在钟自命耳朵上刺激他“已经连失败都不敢面对了吗？姐姐我可是天天都在你面前体验这种失败感呢，难道一次的失败就让我的钟自命彻底放弃了吗？”

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谈这个问题的钟自命张开嘴用力咬在瑶华的脖颈上，牙齿刺破了瑶华姐娇嫩柔软的皮肤，温暖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他能感受到牙齿下面跳动的动脉，只要自己稍微再用点力就足以切断它。钟自命添了一下舌头，这就是血液的味道啊，这就是瑶华姐血液的味道啊。

“闭嘴。”

明明只要钟自命稍微颤抖一下，自己的生命就再也救不回来了，但是瑶华还是在持续不断痛楚中保持着身体放松，轻拍着钟自命的后背。

“没关系的，自命”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淹没了一切，让她有些轻微的眩晕感“都交给我吧，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那么交给我就好，一定也很紧张吧，没关系，交给我就好，一定也很疲惫吧，没关系，也全都交给我就好，你也绝对很绝望吧，来吧，交给我就好。你的这些情绪全都交给我来背负就好，我会替你背负这一切的，以前的你虽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随时随地都准备好了替你背负这一切。我是你的后盾，虽然我还很小，虽然我能做到的只有很少，但是我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你要做的就只有前进，或许你会跌倒，失败，绝望，但是没有关系，相信我，我会替你背负这一切的。”

你的才能不光应该是剑，斩断荆棘，还应该是海绵，吸水成长，但是瑶华知道这话如果由外人来说钟自命今天就死定了，只有让他自己领悟才能够站起来，而钟自命从来不曾让自己失望过。

而且，瑶华心里掠过了另一个想法，就算今天失败了，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感觉也不坏呢。

“啊，瑶华姐，为什么你能够这样的坚强呢？”钟自命松开了牙齿，只是单纯地靠在瑶华姐柔软的身体上，挤了挤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这么大啊”怀里的钟自命不再颤抖，瑶华知道现在已经可以了，就算只为了自己，钟自命也会活下去，但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只有光芒万丈的钟自命才是最好的“我心里的世界可是小到连自己都装不下，只能装下你，也只装下了你。我是个很懒惰的人，只有在你身边注视着你的时候才会有继续前进的动力，是你的身影带动着我前进，以前一直是这样，今天我相信也一定会是这样。”

奋力前进吧，钟自命，不然你就不再是你了。

“瑶华姐，”钟自命声音充满了疲惫“你说的没错，我今天是失败了，明明简单的对话就可以的，我却失败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才能不够，可是我已经足够努力了啊，为什么还是输了呢？”

“啊啦，我的钟自命难道觉得自己是不败的吗？”

“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钟自命想了一下继续说到“没错，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或许在细节方面会不如人，但是我自信每个细节和整体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只是这次真的输了，我...”

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钟自命觉得自己就算说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注视着瑶华姐翠绿色的瞳孔。

“学习和成长，自命，你或许从来没想过这两者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可是天天都会体验到呢。”瑶华用手指抹着钟自命已经有些发白的嘴唇，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学习和成长本身就是不断的败给前人总结的经验啊，那么反过来说，失败不就是学习和成长的前提吗？只要以失败为素材总结经验，我们就可以学习和成长啊。”

才能方面输了，努力也没有补上这个差距，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只是输在一时，虽然知道瑶华姐说的有道理，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转变思想重新振作起来。

“瑶华姐，让我稍微安静一会。”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马上就要不行了，但是就是面对死亡提不起紧迫感，钟自命直起身看向瑶华，却只能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黑，索性闭上眼睛“对不起，能拜托瑶华姐陪在我身边吗？”

“没关系的，不要着急。”瑶华怀抱着钟自命越来越凉的身体跪坐在一地冰冷的血滩里“直到最后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直到最后的最后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所以不要着急，永远都有我在陪你的。”

“嗯，谢谢”来自瑶华姐身上的温暖让自己感觉很舒服，钟自命就这样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自己或许是最后一次的思考。

这种感觉就是绝望啊，我曾经千百次地给予别人的感觉，话说明明从未体验过，我却能够成功地清理掉，不，这个时候就不要掩饰自己的罪恶了，逼死那些挡在我前进路上的人呢，现在轮到我自己来面对这种感觉了，果然在面对这种感觉时，哪怕死亡也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选项呢。

我又为什么要活下去呢？为了瑶华姐吗，不是的，这样活下去的话也太让她失望了，为了钟家花在自己身上的资源吗？不是，自己也已经对得起钟家了，哪怕现在就这样死去，自己给钟家赢得的价值也绝对比自己消耗掉的多了，无论是那些土地还是城里的掌控权，那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我为什么又不肯死去呢？

人，到底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为了生前的享受吗？为了还活着的家人吗？为了身后的名声吗？

我又不在乎那些，怎么可能是我的理由啊？

活下去自己的才能会继续成长，但是我介意失败吗？没错，我很介意，这次的失败彻底打垮了我。但是失败的感觉，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漏空了的水桶，感觉起来失败其实也没什么吧，这样的想法虽然只是逃避，但是逃避本身也是一种选择啊，很轻松的选择，就算不能再成长也无所谓啊，如果这么选择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又何必在乎将来呢？

也许就这样放弃吗？

那我为什么还要思考呢？

一滴水落到了脸上，啊，瑶华姐你哭了，现在你感觉到的应该是一样的无力感和绝望吧。是啊，死亡时痛苦的是家人，但是瑶华姐想要的我又不可能只是为了家人而活，与其那样她是会选择陪我一起死的，那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我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个世间呢？

......

为了未来，没错，我是为了未来而来。

我记得曾经有人这样告诉过我，那是天道教的一位理信，曾经这样说过我，我是为了未来而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的未来而来。当时我还好奇过，感觉不到痛苦的我如何能够同情他人，如果没有同情的心情，我又哪来的动力为他人而努力。但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明白了这样的痛苦，只有死亡才能缓解的绝望的痛苦，如果时代继续下去必将有更多人不得不体验它。除了我之外，哪怕是钟家的人也远不足以理解我的理想，所以我必须要活下去，没错，虽然我曾经千百次地给予别人这样的痛苦，但是已经有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人因为我而不再需要经历它。那么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的才能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同伴，他将伴我成长，而不是仅仅是为了我而成长。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有了目标，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才能够正确地认知到这意味着什么。我要扫清旧时代，哪怕非常困难我也要走下去，为了更多人能活得更美好的全新组成的新时代。没错，就像我一直念给自己听的那样，

你们这些旧世代的渣滓们，准备好了吗？

我，钟自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