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区的道路确实需要整理了,任何一个来到工坊区的人都会这么说。
明明只是隔了一道院墙,如果不想翻墙的话绕路可能需要绕上十几分钟,然后才会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还是找不回来的那种。
好在奥利维尔的奥术水平相当不错,不如说身为奥术使的他在奥术方面已经登峰造极,瞬间移动,飞行和空间跳跃之类的对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随心而动,精确度只与需求有关,所以哪怕他迷路了也能非常方便地找回来。
但是当他第四次被迫回到原地时也有些受不了了。
会飞行也没用,如果只有自己的话当然简单快捷,问题是还要找海伦。好多的小巷子两侧七八米高的两道墙紧挨着,中间过两个人都必须要侧身,在天上时完全看不出来这里居然还有条路,下去时也要不停地抱怨居然这也算条路。
看起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和钟自命谈谈这件事了,工坊区发展成这样虽然都知道是多方博弈的结果,但要说不是钟自命故意设计的,他是一点都不信。在他看来,反正什么事都往钟自命头上丢就对了,就算不是故意设计也是有意放纵,听起来难免有些冤枉人的感觉,事实上目前为止这种简单的划分是一点错都没有的。至于谈判的时候不管大家是恶意并购还是坐下来谈合作或者是随他们怎么处理,总之工坊区必须要有个整体规划,哪怕得罪钟自命也必须要有。
这就是自己的意志,也就是十圣会的意志。
就在他再一次迷路之后,准备干脆就这样放弃寻找海伦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似乎是有小孩子在哭,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混杂着传到自己耳边时已经有些失真听不出男女。
这是……
奥利维尔收起了空间跳跃出去的想法,直接掏出歼击杖往更深处的小巷摸去,一层接一层的防御法术加持在身上。
好奇心害死猫,能够正面战胜自己的情况固然非常稀有,但是达克尔王国境内诡异的手段不少,小心无大错。
风中的哭声渐渐变得低微,最后彻底消失。
当奥利维尔进入小巷子时,眼前景象让他下意识地开启了奥术之眼,一层层的探测法阵从脚底发散开去。
不是幻觉,没有法术,也没有哪个活人还隐藏着。
也就是说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奥利维尔轻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些宽度的小巷子,或者说非常狭窄的街道,两侧是十米高的雪白院墙,如果能够看见地面的话还能够猜出来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只是现在看不见了,整条街道都被没鞋的血液淹没,血液的来源则是钉在墙上的一具具尸体。
一个活口都没有,密密麻麻的尸体挂满了两侧的院墙,漆黑色的长剑钉穿了他们的大脑心脏和脊柱,钉死在了高大的白色院墙上,标准的处刑手法防止剑士的复活,成片鲜血从开放的血槽和伤口处缓缓流下,弥漫着浸染着院墙。
上百具或者更多的尸体,奥利维尔一时间不想去数,从身材上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和年龄更小的,黑色长剑留下的创口并不是特别的大,残留的被鲜血淹没的面庞上大约还能看出他们临死之前的痛苦,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痛苦与恐惧。
奥利维尔踩着空气径直地走向其中一具尸体,七八岁的小女孩,清凉的白纱裙被凝固的鲜血染成红色的结块,原本应该是天真善良的岁数,三柄漆黑的长剑却终结了这一切。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被红白涂满的面容上残留的痛苦恐惧与仇恨,伸出手试着擦拭那些血液,但很快又被再次覆盖,最终无聊地决定放弃。
“就是你在叫我过来吗?”
一团黑色在他面前慢慢凝聚。
也许会凝聚成人形,也许会说些什么,也许会有些遗言或者想向自己哭诉些什么。
但他一句话都不想听,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捏碎了即将成形的黑色,刺耳的惨叫和哀嚎声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沉默的表情中一丝动容都没有。
“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里的人都是该死的。”
混沌生命,混沌中诞生的混沌生命,混入了秩序的世界。
自己这些年一定是瞎了,好在现在处理也不算晚。
不晚,只是对自己和世界而言,对他们来说却是有些太晚了。
就在他的背后,一具阴魂悄然浮现,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狰狞的表情猛地扑向了他。
最后撞在防御法术上被烧成几片细小的白灰,慢慢飘落进地面的血池中。
奥利维尔平静地转过头,无机质的眼神中映照出密密麻麻的阴魂,黑色的阴影几乎堵满了小巷。
“你竟敢杀害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啊,我的妹妹啊!”
“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是无辜的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帮助那些杀害我们的凶手?”
凶手,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
无数思绪的指责一时间让奥利维尔想起了钟自命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本一般人说过的话他是不在乎的,就算当时很重要过几天也就忘干净了。但是钟自命不同,很久之前自己可是考虑过要不要收他作为学生,虽然最初意向是艾莉希雅,但是无论天赋还是努力程度,钟自命都值得自己打破规矩收为学生。
出乎意料的是,钟自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哪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成为自己学生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也依然拒绝了。拒绝的方式也很独特,他用一次谈话证明了两人绝对不是一路人,就算他的天分和努力程度都比艾莉希雅要高无数倍,既然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路去,那就成为不了学生了。
“奥利维尔先生,您知道世间最残忍的法律是什么?”
“不知道,我又不是研究法学的。”
“亲人之间的相互包庇是无罪的,您不觉得这非常残忍吗?”
奥利维尔眉头一挑,你的思路很奇特啊。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钟自命笑了笑。
“世界越小的人就越容不得侵犯,看来我们之间的性格矛盾不小,而且也小不了,除非有一天您成为了世界之主,不过那样我们的矛盾就更大了。如果您不理解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为您解释一下。”
很难想像这样的话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说的,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给自己倒杯茶,只是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很难端稳茶壶之后才放弃。
不,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大概是在向自己解释为什么没这么干,面前这个人绝对不能以年龄来判断常理。
“当我们阅读文字时不光要注意文字本身,还要注意文字的留白,所以有人曾经说过,你读黑字,我参白纸。
王国法律的基础是法理与伦理,有一种解释是说法律作为明文只能用于有限的场景,面对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环境必须要用伦理来作为补充。然而事实却是这条解释在加入之后,伦理只用来脱罪,所以我对此的理解是法理是理论基础,伦理是现实基础,因为理论总是要服务于现实,所以现实基础就是发展方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将亲人拖下水是毫无风险的,只要你找到恰当的借口,损害固然在成倍甚至几何程度地扩大,但是罪责本身却没有变化。这种思路明确地告诉了我们法律不是在保护受害者或者说秩序,而是在保护犯罪者,或者说混沌。”
奥利维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好在钟自命也不是对听到已经预见的回答很感兴趣。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先生您一定是那种会包庇学生和亲人的人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先生动手,这样说的话,您应该明白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了吧。”
没有成功地收钟自命为学生让他很是别扭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还颇为期待钟家会遇到什么挫折让他不得不转投自己门下,直到后来看他一如既往地敬而远之,这才转收艾莉希雅作为学生。
之后听人说王国法律中修改了包庇罪犯与原犯同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看眼前这些人,如果自己有个孩子,而那个孩子是混沌生命,自己又真的能够下得了手吗?
不知道,自己还没当爸爸,理解不了一个父亲的心情。
“我的孙女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她有什么罪?”
渐渐的,阴魂的情绪扩张开来,仇恨不再限于他的行为,理智被情感所吞噬。
“为了我的爱人!”
“我诅咒你,诅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哪怕我沦入无间地狱,也要诅咒你们所有人,就是你们害死他的,绝对不原谅,永生永世!”
“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仇恨,诅咒,情绪的激烈堪比曾经的战场,只是区区百十人的思绪完全不足以让奥利维尔动容。
难怪钟自命那个时候拒绝了自己,原来在他眼中自己迟早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苍白的火焰燃起,将面前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无视了无数灵魂的惨叫,奥利维尔无聊地切了一声,也不知是抱怨他们还是自己。
“真是难看。”
大概两者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