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是一栋老式的小平房，平房的瓦砾有些年代感了，面长着厚而深的青苔。

尽管前不久方霞还请人来处理过，但是蜀省地区这种雨多潮湿的气候最容易生出苔藓了，特别是夏季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长满屋顶。

到达目的地，方霞左拐右拐把车开进院子里。

没看到老太太，她走下车，推开门就径直走了进去。

“妈，老夏这两天忙得很呢，所以这次就我跟夏黎回来……”

“对，他还带女朋友回来了。”

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愈来愈小，逐渐被小楼房吞并。

夏黎拉着露西亚下车，两人去车后备箱搬东西。

“为什么他们不用钥匙开门……”

露西亚不知道脑子想到了什么地方去，她盯着院子里那扇铁皮门，若有所思。

这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还有屋里的门也是，这一路露西亚看见的大门都是敞着的，没有人锁。

这边人类的防盗意识如此薄弱？

还是说，跟城里人的习俗不一样？

“农村这种地方大伙儿都知根知底，没什么好防的，像我外婆这种独居老人都喜欢敞着门睡觉，这样有啥事也方便喊人。”

夏黎一边说着，把车里方霞买的一扇大排骨扛起来，空出来的手再去拿一箱牛奶。

露西亚杵在原地想想，觉得很神奇。

敞着门睡觉……

连他们龙族都知道，要在有人类出没的巢穴门口施加障眼法，不然会被偷家。

但这个小村庄却丝毫没有这种防范意思。

“你说奇怪不奇怪？偏偏乡下的监控还是最少的，大家都很信任自己的邻居……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夏黎回过身，考了露西亚一个问题。

露西亚回想一番，说：“这叫知根知底。”

“这叫淳朴。”

夏黎忍不住笑笑。

“喔，纯朴。”露西亚点头，仔细思考这个词。

“我来我来！”

屋里的方霞不知何时穿了一条印着鸡精广告的白围裙。

她一边系围裙丝带，回头瞅见露西亚在扛大米，于是马不停蹄地走过来，把大米接到手。

提大米的瞬间，方霞手臂一沉，明明露西亚拿在手里跟玩儿似的，被她拿在手却重得压弯了腰。

想必，小露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少帮家里搬重物……

思绪至此，方霞又开始心疼这位女孩儿了。

她一股脑儿的把大米塞夏黎怀里。

“这些东西让夏黎多跑几趟就行，屋外冷，你去屋里烤火。”

方霞拉着露西亚进屋。

露西亚一步三回头，看看夏黎。

“没事儿，男人搬点重物很正常。你别太迁就他了，像大米这种东西就应该让他来……”

她自然是知道小姑娘是在舍不得她儿子，就像夏黎小时候，方霞也舍不得让那个小小夏黎拿重物一样。

后来夏黎长大了，他的肩扛起了相应的重量，方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儿子看得很紧了。

现在，已经有人来替她看紧夏黎。

想到这里的方霞很是欣慰。

“冷不冷？我去给你烧个热水袋吧。”

方霞把小姑娘的手拉在手心里，脸是盛情难却的笑容。

越看越喜欢。

作为一个女人，方霞的直觉告诉她，露西亚真的很在乎夏黎。

她的所有眼神，行为举止，无处不在表露自己的情意。

“阿姨，我不冷。”

没了夏黎，露西亚就像个无头苍蝇，根本没办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好在的是，夏黎外婆家没有什么人，除了外婆本人以外，这栋小房子里面没有再居住其他人。

露西亚抬起视线看过去。

窗外的阳光照在水泥路很是刺眼，屋内的光线昏暗，没有灯罩的白炽灯下面，老人拄着拐杖缓步走过来。

垂老的脸庞让人联想到干枯的树枝，苍老的双眼如同泥潭一般浑浊，但是，不难看出那双与夏黎有几分相似的眼型。

老人的头发呈现出毫无色彩的银白色，这种颜色让露西亚联想到在艾泽大陆化为人形的自己。

“来，吃糖。”

这是夏黎的外婆见到露西亚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打开手，那颗硬币大小的八宝糖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老人并不了解现代年轻人的喜好，小时候夏黎喜欢吃糖，就一直记得孩子喜欢吃糖，殊不知她惦记的孩子早已长大成年。

或许连老人自己也有点不自信，伸出去的手又颤巍巍收回来，慈祥的脸有一分歉意。

“我床头有平板电脑，我看看还能不能用……”

露西亚一直都没有动静，是因为她脸皮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

但是看见老人脸的歉意之后，她瞬间又慌了神。

原以为没有夏黎，以她现在的交流水平，应付人类绰绰有余。

但现在的露西亚才意识到，离开夏黎的自己……根本就是不行！

“婆婆，吃草草草……草莓。”

讲究以物换物的原则，露西亚也从自己的兜里摸出来两颗大草莓，她前把草莓塞老婆婆的手里，然后又从她的手里换来糖果。

拨开八宝糖外面的塑料袋，露西亚毫不客气的把糖塞嘴里。

糖很大块，应该是村里集市能买到的最大的糖果了，吃在嘴里甜甜的。

“好次！”

露西亚脸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每一次的笑意都很真诚，完全让人看不见任何敷衍的情绪。

“妈，这就是夏黎的女朋友，叫露西亚。”

方霞把老人搀扶过来，热情做介绍。

老人脸衰老的皱纹在笑起来之后更深了几分，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露西亚，用力点头。

“……你好。”

对他们这代人来说，见孙辈的时次数，真的就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你你好婆婆，我是露西亚，是夏黎唯一的女朋友……婆婆新年快乐。”

露西亚也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

夏黎在出发之前教过她的。

这段时间，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话，见人就说新年快乐，准没错。

“妈，东西搬厨房了，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带露西亚去转转……外婆。”

就在此时，满头大汗的夏黎跨过门槛进来。

当他看见露西亚那张红润的小脸之后，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

“昨晚下了雨，田坎全是稀泥，你一会儿再去玩，先过来搭把手。”

方霞下达完命令，搀扶老太太回屋坐着。

夏黎都三年没见过自己的外婆了。

外婆的变化不大，在夏黎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苍颜白发，只是动作一年比一年迟缓了。

方霞带老人回里屋，夏黎带露西亚去厨房看看，老人一个人在家居住，家里的东西不多，但四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还没开始聊。”

外婆家的厨房还用着最老的那种柴火灶台，夏黎把墙外堆放的柴都抱过来垒在一起。

难得回来一次，这种劳力活儿他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能把老人一午做的事情全做完了。

垒完柴堆，站边看热闹的恶龙腮帮子鼓鼓的，时不时嘴里还发出黏糊糊的可疑声。

一看就是嘴里有东西。

“嘴里吃啥呢？”夏黎狐疑的抬头。

“糖，你要吃不？”露西亚张嘴给夏黎瞧瞧。

夏黎手里忙着给炉子添柴，下意识的就摇头。

结果想想，难得的机会，这能拒绝？

“吃。”

“……”

他这一回答，让恶龙脸色微顿，嘴里唑糖的声音也没有了。

忽而有一种踩进坑里的感觉。

糖只有一颗……

“咔咔、”

费劲的用龙牙将八宝糖咬成两半，露西亚呸一声把糖吐在手心里，要去喂夏黎吃。

夏黎嫌弃，“好歹也用嘴吧，你怎么用手……”

话说到一半，方霞从外面走进来，露西亚一个着急，啪嗒一下，把半颗糖直接拍进了正在说话的夏黎嘴里。

“咳、”

那糖直接戳在喉管子，夏黎差点呛死过去。

“感冒了？”

方霞舀一勺井水刷锅。

夏黎摆头：“没。”

“你外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哎……”

方霞拿着锅刷在铁锅里扫了两圈。

她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换个角度去想的话，好像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老一辈人就是这样，特别是一辈的老人，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自己的儿孙满堂……

夏黎丢了两块木柴到灶台里，回头看一眼露西亚。

露西亚吧唧吧唧吃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兴许是觉得糖很甜，她看着夏黎的时候，嘴角抿在一起。

笑什么笑。

夏黎冷哼一声。

我妈让你生小龙呢，你这龙听不懂吗？？

生！小！龙！

夏黎随手抓来一把干草，这是晒干的豌豆杆。

南方空气潮湿，直接点木柴是很难点燃的，所以需要火引子，而这干燥的豌豆杆就是这边农村常用的引子。

拿着打火机啪啪按两下，摇一摇发现里面已经没油了。

“妈，打不燃。”夏黎说。

如果方霞不在场的话，夏黎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但是方霞在场，那他就是一个遇事不决老妈解决的处事态度。

“侧门小屋里有备用的打火机，你去拿。”方霞动了动嘴皮子说。

“哦。”夏黎起身去跑腿。

但是等他拿打火机返回厨房土灶前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火烧得正旺。

“你看人家小露就打燃了，你就打不燃。”

方霞把锅里的脏水都舀出来倒掉，随口说着。

“……”

夏黎不信这个邪，走过去把露西亚手里的打火机拿来看看。

明明就没油了！

露西亚坐在土灶前的小凳，抿着小嘴不说话。

“你怎么点的火？”

夏黎凑到恶龙耳边小声问。

恶龙摆摆头，表示不知道。

夏黎数了数她脸的龙鳞，又把她袖子撸起来看一眼。

龙鳞数量没少。

但露西亚刚才肯定用火魔法了！

察觉到自己偷偷用魔法的事情已经被勇者看穿，露西亚的小脸再也藏不住表情，耳朵也红润起来。

夏黎忍不住，照着那双晶莹粉嫩的耳垂咬一口。

恶龙捂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居然在……居然在伟大的人类面前搞偷袭！

“屋外的那些新柴都搬进来了？”

方霞在锅里倒了一些油，语气淡淡，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一幕。

“嗯，搬完了。”

“那你们玩儿去吧，等会儿你大姨就来了，用不着你了。”方霞嫌弃道。

夏黎恭敬不如从命，拉着露西亚就开溜。

雨后的乡间田坎小路不能说满是泥泞，那压根就是泥巴组成的。

湿软的泥土黏糊糊的站着脚底，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留下两串脚印。

“自由的气息！”

露西亚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旷野的气息了。

田埂，两侧种植着露西亚不认识的绿色植物，视野在这里变得很宽广，一眼能看很远。

不远处还有一片果林，面挂着橙的红的大果子。

露西亚抬头仰望天空，那些她曾经触手可得的蓝天白云变得遥不可及。

不过，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儿也不惦记那片蓝天。

比起去追逐天的风，手里勇者的温度，反而让她更安心。

脚踏实地……

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油菜，下个月就会开出金灿灿的花。开花前能当菜吃，花期开过后便会拿去榨油……你煎蛋的时候倒进去的那种油，就是用这种油菜压榨出来的。”

夏黎当担起了导游，对恶龙介绍自己家乡的特色。

“菜籽油也算是咱们西南地区的特色了，这边很少种小麦大米之类的……你看见那边没，那边是橙子树，这边的村子盛产橙子，橙子名为爱媛，外面套个塑料袋是为了让它鲜、更干净。

我外婆以前就是果农来着，我小时候经常帮她给橙子套袋。后来她老了，就把果树都承包出去了。”

夏黎津津乐道讲着以前的事情，露西亚听得很有兴趣。

给果子套一层塑料袋……

是这个世界独有的保鲜魔法！

露西亚双眼明亮，发现两个世界的人类也差不多嘛……

都是用自己的智慧来解决生存问题。但是艾泽大陆的人类手段更偏激一些。

“后院还养了大鹅和公鸡，走，我带你去看看。”

夏黎介绍完这边的东西，又带恶龙换地方瞧瞧。

打开木栅栏，后院的那些家禽们便躁动了起来。

露西亚跟个火猴儿似得窜出去。

夏黎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回农村追着大鹅跑的。

一般情况下，都是被大鹅追人一路才是。

尽管巨龙的血脉压制对鸟类动物不起作用，但露西亚身手敏捷，再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分分钟就成了后院的山大王。

“……你给我放下，把鸭子的水盆也给我放下！”

露西亚一手抓盆，一手抓大鹅的脖子，拽着大鹅满院子跑，夏黎拦都拦不住。

这才几分钟，放归田野就暴露野性了。

难怪说巨龙能给生灵带来灾难呢。

这就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