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在手机闹铃响起的下一秒钟，一双大手从黑暗中摸过来，摁下了关闭按钮。

赤着的胳膊，夏黎支起半身，盯着屏幕730的数字发呆了许久。

完全……

没睡着。

昨晚一通乱说之后，为了给露西亚一点思考空间，夏黎就主动去小黑屋里呆着。

这一呆就是一晚。

除了让露西亚好好想想、捋一捋他们现在的关系和处境、让她做出决断以外……夏黎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

欲拒还迎。

人类的卑鄙手段之一。

让露西亚离开自己一晚，然后，让她明白，没有夏黎给她暖被窝的初春是多么的寒冷。

说不定就能激活这条龙的孤独感，从而让她答应下来，早起来第一句就是我要做夏黎的老婆！

岂不美哉。

夏黎的白日梦做得很美。

起床洗漱了一番，主卧的门关得很严，里面完全没有动静。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夏黎也没着急进去。

这龙一晚连个消息都不发……

干啥呢，就这么把抱着睡觉的瘾给借了？

早知道昨晚入睡前，就应该把臭恶龙的超大号绵羊抱枕偷过来，这样这龙半夜肯定要夜闯他的房间……失策失策。

又看了一眼时间。

夏黎没有选择推门而入。

反正他不着急。

谁急谁小狗！

一会儿九点钟要打卡班的人又不是他！

“喵”

静候在门口，一只团子形状的三花色小猫爬了过来。

小猫走得很慢，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鼻子，看样子是刚吃过猫粮。

它走过来蹭蹭夏黎的腿腕，夏黎蹲下身，揉了它一把。

“喵呜哇”

忽然想到了什么，夏黎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了一点儿缝隙，随后把小棉花推进房间。

“去，进去，看看你妈醒了没。”

“喵？”

棉花半推半就的进去。

先是环视一圈，在看见床熟悉的人影之后，它迈着猫步走过去，四肢一跃，跳床窝着。

嘻嘻。

棉花急了，棉花是小狗。

夏黎很幼稚的在心里做完自我安慰，这才走进屋。

露西亚躺在床，单手搂着绵羊抱枕，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少女的睡颜安静甜美，蜷长的眼睫在脸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小巧而挺直，一双樱粉色的柔软嘴唇看去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臭恶龙睡得还挺香。

看样子，没有夏黎的夜晚，她一个人霸占一张床，完全没有对夏黎的戒断反应。

棉花就窝在她的两腿之间，一龙一猫整体形成一个大大的太字。

“……”

蹲在床边，夏黎看着她安详的睡脸，没有着急把她叫醒。

昨天晚那一顿告白，夏黎自认为时间和机会都挑得挺好的。

也就是地点稍微差了一点。

在马桶前告白确实是有点……

而且露西亚当时裤子都脱了，说不定还在厕所，夏黎就悍然不顾的直接贴脸一顿输出。

这种情况下，恶龙的脑子反应不过来也很正常。

但是冷却了一宿，应该想得差不多了吧？

“……”

在夏黎的注视下，那双干净白皙的脸蛋正在逐渐变色。

从柔白色变成淡粉色，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展成绯红。

“起、起床！班！！”

露西亚知道自己装睡露馅了。

直接一个巨龙翻滚，从床一跃而起。

站起来才发现，棉花不知何时躺在自己的腿边，它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露西亚又连忙蹲下来，摸摸棉花的肚皮。

“早……”

“新的一天，从搬砖开始！”

夏黎一句早安还没说完，就被恶龙拦腰截断。

这龙跟打了鸡血似得，直接跳下床，百米加速度去卫生间里洗漱。

夏黎在门口拧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把手。

看样子是长记性了，门把手拧不开。

等了好一会儿，露西亚才收拾整齐走出来。

她的脸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用冷水洗过脸之后，脸和耳朵的红润消失了许多。

换好衣服，露西亚也不说话，头也不抬地从夏黎身旁路过。

客厅里出乎寻常的安静。

两人谁也没有搭理彼此，但又无形中保持着某种默契。

“喵？”

棉花见惯了两脚兽之间的腻歪，今早突然氛围就不对劲了，它有些担心。

夏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食品袋，里面装着煮熟的鸡蛋和糕点。

昨天在超市里买了一些桂花糕，今早蒸热之后就能直接食用，算是一次很简单的早饭。

夏黎故意把这些东西都拿在手里，就算恶龙现在想回避他，但也不能对食物视而不见吧？

这龙好搞定得很，一点儿吃的就能把她给捉了。

果然，在换鞋的时候，露西亚想起来还没吃早饭，揉揉空洞洞的肚子，把目光落在夏黎手里的食物。

十分自然地，她伸出小手，抬起眼巴巴的眸子，虔诚地向夏黎讨要食物。

夏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就把东西一股脑的塞给她，仿佛对这头恶龙完全没了抵抗能力。

“不说点什么？”

夏黎还是决定认输，率先打破两人的沉默。

“又要到饭了！”露西亚说。

“不是这句。”

“那，谢谢你的供……”

“下次你不称呼我，我就不给你饭吃。”夏黎出声威胁道。

他这句话说得太没有底气了，完全没有威胁感。

连他自己都知道，每次在露西亚的手里，他会一秒服软，压根不存在什么底气。

“谢谢勇者大人……”

露西亚不好意思的说道。

“呸！换一个。”

“谢谢男朋友。”露西亚改口说。

“你你……”

夏黎没话说。

这么称呼也合情合理，但夏黎不甘心啊。

两人边走边吃，等发动机预热了一会儿，夏黎才把吃干净的塑料袋裹在一起，打算一会儿带下车去扔。

前往宠物医院的路，全程无话。

露西亚盯着窗外，只留给夏黎一个软乎乎的侧脸。

偶尔咬一口桂花糕，她的脸颊就会鼓起来，似乎是吃到了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桂花糕，伸出小手在面拨弄拨弄，摘下一朵金色的小花，然后送进龙嘴里嚼嚼。

桂花糕她还是第一次吃，这东西平时不会出现在蜀省人的餐桌，只有个别的饭店里面会售卖。

露西亚几次好奇，想把黏在糕点的金色花花拿给夏黎看，再问问夏黎这是什么。

但……今天她忍住了这份好奇，没有多跟夏黎说一句话。

“你干嘛？”

夏黎实在是忍不住了，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他踩着刹车，再次打破这古怪的氛围。

“我什么都不干。”

露西亚摆摆脑袋，不敢看夏黎。

“那是桂花，等九月份的时候满树都是，味道香得很，隔老远都能闻到……桂花不仅是药材，也是食材，放在糕点里好看又好吃。”

毕竟相处这么久了，夏黎自然是知道这龙脑子里刚才在想什么。

困惑已久的问题得到解答，露西亚眼睛一亮，又低头咬了好大一口桂花糕。

将脸颊塞得鼓鼓的，咀嚼两下，又混着牛奶咽下。

“……你干嘛不说话，生气了？”

夏黎撇头看她一眼。

露西亚端坐着，不吱声。

“你生气，我还生气呢，昨晚说那么多，你一点回应也没有，”夏黎停顿了一下，见她没有说话的打算，又补充说：

“好歹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吧，你以前都会说的，为什么昨晚就不说？”

露西亚捏着吃空的塑料袋子，攥着小拳拳搭在膝盖，还是一言不发。

夏黎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失望，露西亚不想让夏黎有这样的感觉，于是着急的抬头。

“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说，是因为昨晚坐在马桶。”

“……我承认，当时确实是着急了，不应该在卫生间里这样，但是我感觉以我的性格，当时不说出来，又要憋很久去了。”夏黎坦然说道。

原来真的是马桶的问题啊。

这稍微让夏黎松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说吧，我想听。”他继续循循善诱。

露西亚挪了挪屁股，看一眼窗外的景色，又把视线停留在夏黎身。

夏黎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

“说、说不出来……”

“这次又因为什么！你以前都能说的！”夏黎大跌眼镜。

“因为，现在知道这些话的重量了……”

露西亚望着前方的马路，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夏黎发自内心的觉得她成长了。

以前能随口说出来，是因为她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黄金，她把喜欢夏黎当做是喜欢黄金来看待。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在懂得这句话的感情和份量之后，露西亚便和大多数人类少女那样，有了一份娇羞和一份矜持。

喜欢这种感情，不再是一种轻快的情绪，而是变得沉重起来。

“你昨天说的那些，我都听懂了……但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露西亚捏着衣角，不安的说道。

夏黎单手扶着方向盘，安静的听着。

早八点的青成市格外拥堵，每个路口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夏黎抽不开空去看露西亚脸的表情。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夏黎才用肯定的语气回应她。

“你有。”

“我没有！”

“我认为有，那就有。”

“我只会吃吃睡睡！出门赚小钱钱也不过一天赚四十块钱，连两斤排骨都买不起！”

“我又不图你那些，”夏黎说，“吃吃睡睡怎么了？能吃能睡是福气……”

露西亚听完，又低头思考起来。

昨晚勇者说了那么多、许下了那么多承诺，她也思考了许多，她觉得这些都很沉重。

她真没有勇者想的那么好。

所以，很难回应他的那份期待。

夏黎什么都要给她，什么都想给她……而露西亚自己，好像除了一天四十块钱，什么也给不了。

夏黎以前教过她，平等的付出换来平等的回报，一味地付出只会换来委曲求全和虚情假意……她第一次交朋友的时候，夏黎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露西亚反观了自己，她发现自己无以回报。

还有结婚之类的，露西亚当然知道结婚是什么。

人类世界的结婚可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个社会不像艾泽大陆那样可以娶很多个老婆，这里是一夫一妻制。

意思就是，夏黎娶了她之后，就不能娶别人了。

露西亚打心底的不想让勇者失望。

勇者好端端的，那么优秀，跟她一条龙干什么呢，这个世界还有几十亿的女性可以选择呢……

他还有那么多亲人和朋友，就算夏黎说自己不在意他们的关系能不能被社会认同，但他的朋友呢？

他的亲朋好友不可能不在意，到时候过问起夏黎，夏黎面对的，只有难堪和窘迫。

越是接触这个社会，露西亚越是能明白，他们在一起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这让她越来越瞻前顾后。

难以想象，当夏黎对她说出第一次我喜欢你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夏黎又下了多大的决心……

更加难以想象的是，那句话，他到现在都没有动摇过。

露西亚越想越委屈，抬手揉揉自己发红的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

见身旁的恶龙都开始掉小珍珠了，夏黎把车停好，从椅子后背扯几张卫生纸下来，给恶龙擦擦眼睛。

滚热晶莹的泪珠填满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夏黎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这下是彻底心乱了。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我当时就是触景生情，忽然就热血头了……”

“我说完你半天没有一个反应，所以我就着急啊。”

“本来想着，等你今早起床说不定会想明白，但是你还是没有反应，我就狗急跳墙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现在想想也对，我们才正式认识多久啊，你来地球也不过四五个月，你不仅没有充分了解这里，你甚至还不够了解我……但是，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很清楚我喜欢你。”

夏黎慌了。

次付袁和周安琪的事情都没能让恶龙的眼泪滴落下来，这次的恶龙这么这么敏感？

让她说一句喜欢，有这么难嘛……

表达感情而已，你不说，我说！

就说就说！

看着那张浸湿的纸巾，夏黎又是一阵心疼。

“不说不说，咱们不说了……”他放软语气道。

露西亚揉揉进了沙子的眼睛，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见系着安全带、努力往自己这边靠拢，又不得不被安全带拉扯过去的夏黎，以及夏黎那个六神无主的慌张表情。

露西亚觉得有点好玩，忍不住抿起嘴角。

想笑。

但是现在笑起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面子。

皱了皱鼻头，露西亚凶了夏黎一下，用软软糯糯的、还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我是喜欢夏黎的。”她不想让夏黎不安，所以还是给出了回应。

“那你做我老婆！”

夏黎重整旗鼓，一秒抢答。

他就知道。

这龙的负面情绪很快就会消化完毕。

刚才也不知道这龙想了些什么东西，都把自己想掉小珍珠了，得好好教育一下。

“略略”

露西亚吐了吐小舌头，解开安全带，摁下副驾驶位置的开门键。

带小本子和手机，恶龙俯冲落地，小皮鞋踩在地面。

“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