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正是莺歌燕舞、春意盎然的时候。

在夏黎的记忆里，每一次清明节都会下一场雨。

这雨不像冬天那样刺骨，也没有夏天那般躁动，没有厚重感，轻快得像是大地精灵在敲响手中的乐符。

夏黎坐在车里，如织的细雨轻轻洒落在繁忙的街道。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个少女雀跃的人影从雨幕里跑来。

露西亚拿着自己的布包包顶在脑袋，犹如一辆不可阻挡的巨龙战车，直径冲击过来。

随后拉开车门，跟个躲雨的小鸭子似得钻入车内。

“你伞呢？？”夏黎吃惊道。

他早出来的时候就看了天气预报，特意将一把透明的雨伞拿给恶龙带着学……班。

结果雨是真的下了，恶龙的伞却不翼而飞了。

“借给同事了。”

露西亚抖抖身的水珠，又补充说：“我同事没有男朋友接她下班，她要走好远的路才能到公交站呢！”

“……”

夏黎心想，这龙真善良啊。

这货还是那条人类的公敌、被誉为邪恶暴戾的银龙吗？？

“安全带系好。”

夏黎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纠正露西亚的善性。

善良点就善良点吧，这种温柔善良、勤俭持家的贤惠女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只要她的善意不被人利用欺骗了就行。

露西亚把安全带抓过来扣。

今天清明节，宠物医院下午不开门，给全体职工放了半天的假。

蜀省地区对传统习俗还是很看重的，大年初二祭祖，清明节祭祖，七月半中元节也要祭祖。

有些人性化的私人公司会在这个时候给员工放假，平时不让生火烧纸的规矩在这一天也会被打破，一叠叠纸钱在河边点燃，插蜡烛和三炷香，河水潺潺流下，寄托着这一份相思流向远方。

换做平时，火刚燃起来就已经有城管拿着巡逻棍过来撵人了，但是今天那些穿着绿色背心的执勤人员只会在河边守着，让那些市民们注意安全。

这也是人性化。

露西亚看着窗外，江河边每一道袅袅烟云都代表着一份来自亲人的思念。

一道接着一道，这一条街数下去有数不清的烟气。

真是神奇。

换做艾泽大陆的话，人死了就是死了，只有那些拥有成就或者功绩的人类才能立下墓碑。

至于龙族……

他们死后血肉会被人炼制、龙鳞制作防御装备、骨头会打磨成锋利的武器，不会留下任何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望着窗外那些脸或悲凉或释怀，又或者是面对新生活的恍然表情，露西亚心中百感交集。

不禁联想，以后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她就立马否认了。

不是因为觉得不可能，而是太让她感到害怕了……这种害怕是源自内心的恐慌，思维会在这一刻顿住，双手双脚像是失去力气一般变得无力。

她想逃避。

“先吃饭，吃完再去。”

夏黎把车停靠在路边，露西亚这才久久地回过神准备下车。

小巷子？

又是一条露西亚没有去过的地方。

她的脚印能去的地方，仅限于夏黎带她去的地方。

至于那些未知的风景……露西亚其实没有太多兴趣，她只要夏黎在身边就够了。

麻溜的下车，夏黎带露西亚去了一条开满了饭馆的街道。

现在是正午时间，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

露西亚四下张望，那边绿油油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沸腾的牛杂锅里冒出皑皑白烟。

这里的住户生活节奏很慢，淅淅沥沥的小雨没能加快行人的步伐，四处都充满着烟火气息。

明明老街的风景都千篇一律，但是又觉得每一处都值得去记忆。

“到了。”

夏黎捏了捏露西亚的手心，露西亚很好奇的看过去。

刚才还很在意，为什么要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吃饭，但是当露西亚看见那家小馆子里忙前忙后的人影之后，又明白为什么这样了。

原来是来巡逻的。

夏黎把同为穿越者的秦川从泥潭里救出来之后，也很关心他的生活情况。

就责任心这一点，露西亚还是很认同夏黎的。

“想吃什么？”

夏黎找了个小方桌坐下，自己动手拿过菜单点菜。

“你点吧，我去逛逛。”

“逛逛？”

露西亚的一句话回答把夏黎整不会了。

逛逛？

她一个龙？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逛的，而且现在要吃饭呢，露西亚居然能抛下点饭环节跑去瞎逛。

“我就附近看看……”

露西亚捏着肩膀的小布包包，她也没坐下，说完之后把布包包塞夏黎手里，她自己则是转身离开。

“……”

夏黎伸长脖子张望。

在要不要跟去之前，夏黎犹豫了片刻。

这龙不会迷路吧？

不会被骗吧？

一道道问题从夏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带女儿出门的老父亲，简直操碎了心。

可露西亚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的老婆。

这种独自出门街的情况总归是要让她接触一下的……

想来应该是看了某个想吃的东西，所以想去购买吧？

夏黎收回脖子，决定先不管她。

“龙姐没班？”

秦川拿着个记账的小本子走过来，准备等夏黎点菜。

夏黎点头：“今天清明节，她家医院下午放假。”

说着抬起目光看了秦川一眼，秦川头发剪短了，留了个寸头，身的衣服也稍微像模像样一些了，收拾得干净清爽。

“你……”

夏黎顿了一下，在脑海里斟酌用词，“你今天不回家？”

清明节是用来缅怀已逝之人的，秦川家……情况很特殊。

“不回了，这两天店里忙。”秦川摇头回答。

夏黎应了一声，这种话题敏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话的功夫，露西亚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夏黎牢牢看她，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龙好像也没买什么东西啊……干啥去了？

不过，看这龙神神秘秘的表情，夏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所以自动忽略掉这个问题，伸手把菜单递给她。

“你来点。”

“我点？”露西亚跑了几步，累得气喘吁吁的。

盯着菜单看了几眼，露西亚的视线完全没放在菜品名字，而是盯后面的价格去了。

“白灼凤尾、青椒土豆丝、蒸蛋……”

“等一下。”

夏黎打断施法。

他就知道。

这龙只会点最便宜的东西！

勤俭持家不是嘴说说，露西亚从来都是付出行动的。

能不买的东西就不买，能省则省，她是真的要存小钱钱更换巢穴。

夏黎现在去逛超市都不敢带她去，他一个人默默买回来就行。

不然带恶龙去超市，家里的东西档次要降到最低档，零食这种东西甚至直接掉。

所以夏黎会自己去采购，那些东西买回家就不一样了，给了钱的东西露西亚会好好珍惜、然后一个不留的全部吃掉。

“一个肉都没有啊！”

夏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露西亚认真个小脸说：“蒸蛋能算肉的！”

“蛋不能算肉。我妈不是说让你多吃一点吗？？”

“那我多吃米饭就好了，反正米饭一块钱一个人，我可以吃很多！”

夏黎：“……”

夏黎不再动用嘴功夫，而是动手又勾了两道菜。

一份蒜薹炒肉，一份糖醋排骨。

露西亚撅撅嘴，没说话，哼哼唧唧的自己看手机。

出门在外要给夏黎一点点面子，这个时候继续反驳他肯定不好。

刷了一会儿小破站，菜便陆陆续续端来了。

秦川端来一桶米饭，他知道龙姐食量惊人，特意把这桶米饭堆得老高。

露西亚给夏黎添米饭，添一碗之后看着桶里剩下的饭犹豫了一下。

直接抱着桶吃……好像不太文明，只能给自己也添一小碗。

“好吃不？”

“嗯，好吃！”

塞了一口菜一口米饭，露西亚的脸就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好吃得尾巴都要伸出来了！

“那你多吃点。”

夏黎动筷子给露西亚夹菜。

这家小馆子的味道很不错，在青成市属于很正宗的苍蝇饭馆了，难怪生意那么火爆，隔壁一条街的商户都爱在这家店叫饭。

吃完一碗饭，桌的菜也差不多了。

夏黎想着把最后几块糖醋排骨解决掉，刚夹起来，筷子中间夹着的肉排被露西亚一口叼走。

夏黎筷子悬空，想了想，干脆把剩下的几块都夹进露西亚的碗里，边夹边说。

“这么喜欢这家店的排骨？”

“嘿嘿……”

露西亚笑着抿起嘴角。

糖醋排骨很甜，吃在嘴里就更甜了。

“傻笑什么呢。”

“夏黎真好。”

“开玩笑，我肯定无敌好啊。”

“嗯嗯！所以我最喜欢夏黎了。”

不愧是刚吃了糖醋口味的小龙龙，说起话来都甜蜜蜜的。

夏黎聊到这个可就来劲了，他身子往前凑凑，追问。

“那你第二喜欢什么？”

“夏黎！”

“我并列一二啊……”夏黎感慨一声，“那第三呢？”

“夏黎！”

“不错……除了我还有别人嘛？”

“有小棉花和方阿姨！”

“好啊，我能霸榜前三已经很知足了。”

夏黎笑了起来，只感觉自己心满意足。

露西亚吃完最后一点排骨，用纸擦擦嘴。

这份排骨份量很足，一看就是秦川给他们开了小灶。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有些意犹未尽。

刚才的肉基本都被露西亚自己吃完了，夏黎为了腾给她吃，基本都没有怎么动筷子。

露西亚这些都看在眼里。

学会观察这些细节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

在这种小细节中，好像有一阵阵温暖回流在心口，让她产生了一种只有人类才有的感动。

“铛铛铛！”

最终，露西亚从自己的身后抽出来一把手枪……鸡腿。

这鸡腿好大，是正宗的大肥鸡腿做的，都比她手掌还要大了。

刚走进这条老巷子的时候，露西亚的目光就锁定在了这个大鸡腿。

她馋得很。

但是面挂着的45/个的字样让她望而却步。

太贵了！

这价格都可以买二斤排骨了！

露西亚才不会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是……

她想让夏黎尝尝。

“给你的！”

露西亚把大鸡腿交到夏黎手里。

“……嗯？？”

夏黎愣愣看着，自己手里怎么就突然多出这么大个腿来了。

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你……给我？”

“干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嘛！！”露西亚噘嘴道。

嘛这个尾音，属于是蜀省地区女孩子的特色之一。

任何语句加嘛字，就有着浓浓撒娇的意味，听得夏黎都跟着酥酥麻麻的。

“因为，家里的鸡腿……”

夏黎感动之余，欲言又止。

因为家里有一条贪吃龙，一条龙甚至能吃下一整只鸡。

什么鸡腿鸡翅啊这些，夏黎都会主动给露西亚吃。

露西亚吃过的人类美食比他少，夏黎想多让她吃吃。

而且，这是自己女朋友，自己不宠谁宠？

“以前我确实贪吃嘛……”

露西亚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每次吃东西都不懂得克制。

夏黎把好多好东西都让给她了，包括刚才，她想吃最后几块糖醋排骨，夏黎二话不说把剩下的全给她。

露西亚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种理所当然。

只不过，夏黎这么做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都成为一种习惯、顺其自然了……

所以，露西亚忽然醒悟。

觉得不应该这样。

因为她想存下小钱钱，所以就一个劲的想办法让家里的开支节省下来。

可她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夏黎的感受。

开源节流是好事，但日子总归是两个人在过的。

省钱的最终目的是让未来过好日子，可眼下现阶段的好日子同样是不可以忽略的东西。

“……今天发工资了，以后我罩你！”露西亚笑出小虎牙，保证道。

“哎……”

夏黎觉得还是不可思议。

这鸡腿看去可不便宜，露西亚愿意购买就算了，怎么还让给他呢……这龙一口都不带咬的？

香喷喷的卤鸡腿哦。这么大一个哦。

夏黎晃晃手的鸡腿，露西亚的眼睛就跟着他手的动作晃悠。

夏黎终于是忍不住了，笑着问道。

“你想不想吃？”

“不想吃！”

“真不吃？”

“真不吃！”

“一口都不尝的？”

“不尝！”

从饭馆里出来，露西亚赶紧一条龙走到了前面去。

夏黎手的那个鸡腿……她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爆炸。

口腔里不断地分泌唾液，她连着吞了好几下，心里还不断暗示自己……这是给夏黎的，她也要宠夏黎。

她还要给夏黎买好多肉肉！

夏黎最近都要瘦了，还总是出汗……露西亚就怕他身子虚。

恶龙走在前面，夏黎跟在后面，脸时不时笑一下。

绵绵细雨差不多已经停歇了，街道小巷里还是湿淋淋的，夏黎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比这澄澈的天空还要明朗。

照着鸡腿最大的那块肉咬下，丰富劲道的口感在嘴里化开。

真不错。

娶个龙老婆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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