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标营官兵凯旋而归,缴获颇丰。
岑丹初也俘获甚多,除了菊花青、雪里红外,额外缴获两匹战马,又俘虏了二十多名精壮清军,以绳索缚之,一路牵回桂林城。
夜幕降临,星月灿烂。瞿式耜率领城内官绅,在门口列队欢迎。
看见焦琏,式耜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恭喜将军,此番大胜,实乃南渡以来第一武功!”
看见岑丹初,式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又深吸一口气,叹道:“后生可畏,小将军真乃神人也!”
瞿式耜地位尊贵,岑丹初只得下马回礼。直到这时,他才放松下来,盔甲沉重,甲片哗哗作响,刺得皮肤隐隐作痛。
下午的战斗中,他至少中了五支箭矢,挨了七八下长矛。尽管有盔甲护身,身上还是留下七八个伤口。在马上还没什么感觉,一下马便疼痛刺骨。
这也难怪,力气都快用完了,肚子又饿又渴。下午时,他看到死马就想扑上去咬一口。酉时渴得不行,实在忍耐不住,喝了几口马血。
身上的盔甲足有四五十斤重,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强忍不适,依次向桂林官绅行礼。
进入留守府,丹初终于放松下来。脱去盔甲,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标营驻扎在教场上,离留守府不远。焦琏、岑丹初几人还住在留守府。
按照标营的规矩,缴获的钱财、武器、战马、俘虏等都要统一分配。事实上,官兵常常私存一些战利品,焦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岑丹初刚入军营,不想耍滑头,把缴获全部归公。脱去盔甲后,他身上只剩一身破烂的衣服、七八处伤口。焦琏看在眼里,暗自赞许。
府内有医官,先给焦琏、岑丹初等五人治伤。
每个人都挂了彩。焦琏身上有很多伤疤,不知经历过多少恶战。岑丹初身上有八处伤口,七处都是轻伤,有一处稍重,被箭簇刺破了左臂。其余三个标兵各有伤痕,所幸都无大碍。
太饿太渴了。丹初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接受医官疗伤。金创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在瞿、焦二公面前,他只得忍住疼痛,不发出一丝呻吟。
瞿式耜则坐一旁,就是烛光奋笔疾书。他已经五十七岁,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宦海浮沉多年,文思敏捷,落笔成章。
若是太平年月,以他的文采和人品,适合当个礼部尚书,或者都察院都御史。可如今战乱频仍,瞿式耜因缘际会,被推上了桂林留守的高位。
相比于周围的骄兵悍将,焦琏人马虽少,却忠勇可嘉,着实难得。式耜没钱赏赐焦琏,只好写篇好奏疏,把焦琏好好夸奖一番,帮他加官晋爵。
很快的,瞿式耜草拟好了奏疏,拿起来在灯下端详,得意地说道:“瑞庭,我写了篇奏疏报捷。你来看一看,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
大臣拜发奏折,非下属所能窥视。焦琏虽然粗疏,却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连忙说道:“中堂至公至明,文采飞扬,向皇上发奏折,非我等可以置喙。”
瞿式耜却非常客气,说道:“瑞庭不必谦逊。老夫在城头观战,未能亲临战阵,所见并不真切。奏保军功,或许会有疏漏。若是有功不赏,难免令功臣寒心,有伤军心士气。”
既然这样,焦琏也不客气了,说道:“中堂,岑丹初虽然年轻,亦嗜好读书,不知可否让其代为阅读?”
瞿式耜当然应允。
于是,岑丹初取过奏疏,大声念道:
“《飞报首功疏》……焦琏铁胆包身,万矢攒来,一身抵敌;千兵散处,匹马冲锋;扫尘灭迹,斩其骁帅高固山之首级。会城屹然不动,残寇喙矣狂奔……
“又有小卒岑丹初,忠烈之后,父为焦琏裨将,殁于崇祯十六年道州之役……初上战场,勇不可当,于万军之中驰夺清虏大旗,取酋首黎献首级……
“此其胆气如何,勇力如何,使肇庆有焦琏,岂至有肇庆之失?使梧州有焦琏,岂至有梧州之失?使平乐有焦琏,岂至有平乐之失?
“……”
这段文字精彩绝伦,把焦琏、岑丹初的战功描写得绘声绘色,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瞿式耜深思熟虑,建议永历帝封焦琏为伯爵,升太子少师、左都督、提督广西军。岑丹初虽为小卒,但勇猛敢战,文武双全,不妨破格擢用,授予游击之职。
焦琏和岑丹初心中满是欢喜,觉得瞿式耜为人真诚,值得信赖。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告退,准备歇息。
岑丹初疲惫已极。焦琏喝了酒,却意犹未尽,和他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丹初啊,留守向朝廷奏捷,保举你我官职,皇上不会不准。皇恩浩荡,你又是忠烈之后,一定要秉承忠义,行事正直,无愧于心。”
焦琏说这番话,是因为想起了吴三桂。
吴三桂虽蒙祖荫,却也文武双全,少年得志,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总兵官。那可是崇祯年间,总兵官是非常值钱的,又在辽东一带,将星如云。
只不过,吴三桂误入歧途,一念之间当上了大汉奸,引狼入室,山河变色。
经过几天的相处,岑丹初已经看出来了,焦琏勇武有余,韬略不足。尽管这样,他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好统帅。只要他活着,自己就得忠于大帅。
丹初说道:“大帅放心,宁做束发鬼,不做剃头人。我就是战死疆场,也决不会做满鞑子的奴才。”
“好!”焦琏很高兴,又说道:“南渡以来,名器泛滥。你看咱们军中,一共三千名战兵,总兵、副总兵、都司、副将、参将等一抓一大把。
“按军功,你今天斩首十级以上,至少要升两级实职,我先升你做个管队吧。标营三队管队今日战死,你就接他的位子,管三队四十多号标兵。不要嫌官小,后面慢慢来,总会出人头地的。”
管队为一队的长官,手下编制五十人。岑丹初略感失望,但想想自己刚参军几天,就做上了管队,已是不次超擢。最起码,自己成了队官,不用干杂活了。
相比之下,那些陕北老卒有的已经四五十岁,至今仍是个小卒,在焦琏麾下毫无怨言。
他想了想,说道:“标兵还是太少了,今日又有伤亡。白天作战,若是标营人多,早就打垮清军了。大帅,请准我从老营中招募少年,补齐三队缺额。”
“好的。”
岑丹初还想再问,焦琏鼾声如雷,已经睡着了。
月光如水,洒在营帐之上。
丹初苦笑一下,为焦琏盖好薄被。他疲乏已极,到隔壁房间,一挨到床板,很快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