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曾经(下)(1 / 1)吊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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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秋道:“大壮哥,你说话要算话。”

“嗯。”

程大壮心里没底,却应下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下,王芸秋一定会纠缠不放。

程大壮渐行渐远,背后她们的谈话声也渐渐模糊:“娘,大壮哥这是怎么了?”

“哎,老爹死了,能不愁嘛?”

“那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呢?”

“鬼知道,等他回来好好问问……”

“……”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

程大壮一番乔装,来到距离县衙三十丈外的一个面摊。

平时李衙内会来这里办公。

程大壮就可以跟踪他,确定他晚上在那里下榻,好再行刺杀之举。

不一会儿,两碗面端了上来。

程大壮把一碗推到朱薇面前,她身子笔挺地坐着,不为所动。

程大壮自哂一笑:“忘了,你不是活人,我自己吃吧。”

两碗阳春面下肚,程大壮抹抹嘴巴,摆出两个铜钱,抬头一望,一顶轿子正落在李府门前,李衙内下了轿子,行入府中。

程大壮贴近朱薇的耳朵,摇动袖中铃铛,轻声道:“朱薇,记住他的脸。”

朱薇血红色的瞳仁中,映出李荣兴那张春风得意,笑意盈盈的英俊面庞。

“我要你杀了他。”程大壮摇动铃铛,朱薇身体一震,抬脚欲走,却被程大壮拉住了手腕:“不是现在。”

一个人最无防备的时候,一定是在熟睡之时。

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李荣兴的难度无疑会很高。

夜里行刺,成功率无疑会大幅度提高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待打更人和巡逻士兵离去时,做好了心理建设以及准备工作的程大壮带着朱薇摸到了李府门前。

他明白这一次九死一生。

但现在临阵脱逃,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赶尸人立在高处,将程大壮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李衙内恶名满城皆知,但他师从纯阳真人门下,而纯阳宗又是江北一流修仙大门派,故而没有人敢动李衙内。

看来今天程大壮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来的。

赶尸人双手抱臂,神色淡漠地看着程大壮带着朱薇翻进了院墙,摸到了李荣兴的卧房门前。

离得太远的话,僵尸会听不见铃声。

故而程大壮不敢离得太远,但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李衙内发现了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那就不妙了。

他先是把朱薇摆在门前,然后躲在院落一处假山后,深呼吸了三口气,猛地摇了三下摄魂铃。

朱薇身体一震,猛地向前撞去。

轰然一声巨响,红木大门破碎成万千碎片,飙射向房屋。

正在熟睡的李荣兴瞬间被惊醒,匆忙抓起小妾的身体挡在身前,木头碎片深深扎进了小妾的身体,她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死在了梦中。

“是谁?”李荣兴随手将小妾丢在地上,怒喝一声,翻身下床,拔出悬挂在墙壁上的七尺玄铁宝剑,看到一身红衣如血的朱薇立在门口,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九天玄女堕落凡尘。

但她身上散发出阴冷气质更像是魔女!

“叮叮零~”铃铛再响。

朱薇猛扑向李荣兴!

“找死!”李荣兴侧身一避,挥剑削向朱薇的脖颈,噗嗤一声,朱薇的脑袋旋转飞起,落在地上,无头身体猛冲过来,死死抱住李荣兴的身体。

“啊!”李荣兴虎吼一声,真气爆发,将朱薇的身体震飞。

无头身体倒飞出去,落在脑袋旁边,伸手抓起脑袋安了回来,断裂处血肉蠕动,再此连接为一个整体。

据李荣兴所知,赶尸是出自辰州辰溪的巫术,而辰州距离江州千里之遥。

谁会闲着没事干,跨越千里来杀他?

眼下情况紧急,李荣兴也来不及多想,匆忙披上衣裳,向外奔去。

刚刚短短交手一招,李荣兴便判断出自己的实力远在红衣凶尸之上。

差不多相当于野狼和家犬的区别。

但问题是野狼杀死家犬,自己也有可能受伤,划不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所以他第一时间向外奔去,寻找赶尸人。

才刚奔出房间,背后忽地阴风阵阵,李荣兴头也不回斩出一剑,瞬间把朱薇腹部裂开一大道口子,脏器和腹膜都露了出来。

细看之下,露出的脏器和腹膜都呈现乌黑色,仿佛黑土捏成,上面用朱砂刻画着一道道符文,由此可见朱薇的腹腔被赶尸人挖空了,真实的脏器被去除,取而代之的是具有法力的特制脏器。

如此这般,既可使凶尸不产生蛆虫与尸臭,又可使凶尸刀枪不入,凶悍非凡。

腹部裂开一大道口子,朱薇浑然不觉痛苦,只是行动稍稍迟缓了些。

李荣兴跃到院子里,扫视四周,先是一道剑气打爆了摆在墙角的大水缸,然后一个砍到栽种在东南角的枣子树。

水缸后和树后,都没有藏人。

那便只剩假山了!

李荣兴面露狞笑,正想出剑,此时朱薇扑了过来,张口咬向他的手腕。

“哼。”李荣兴早有防备,闪身避开,旋起一脚正中朱薇腹中,只是没想到这一脚直接冲进了她腹部的裂口,一下子卡住下肋骨头,拔不出来。

朱薇不管不顾猛冲过来,两手扣住李荣兴肩头,张嘴咬向右肩,隔着衣服留下一个深深牙印。

情急之下,李荣兴再度猛提一口大真气,真气爆发震飞了朱薇。

他暗暗后悔今夜房事太过,泄了七回,如今手脚发软啊!

接连两次爆发真气,又是深更半夜和这种阴煞之物作战,加上李荣兴本身房事的不节制,此时李荣兴感到身体有五分透支,一身的虚汗。

这红衣凶尸阴煞之气极重,身板比精钢还要坚硬,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恐怕她已经是尸王的水准了!

看来他不是野狼,她才是野狼啊。

但李荣兴能加入江北极负盛名的纯阳仙宗,成为内门弟子,又岂是泛泛之辈,他腾挪躲闪,灵巧避开朱薇的扑击,猛提一口真气一脚踹在朱薇的胸口,将其出踹飞十数丈远,狠狠砸进青砖砌成的东面院墙中。

朱薇一时间被卡住,拼命挣扎。

李荣兴趁机运气三个大周天,快速恢复实力。

响动惊醒了李府的家眷仆人,人们从各个房间涌了出来,看到腹部内脏露出的朱薇斜飞出去,撞在院墙上,身体一时间卡在了墙砖之间,拔不出来,顿时感到十分惊奇。

躲在假山中的程大壮看到这一幕,心中振奋:好,朱薇很凶悍,有机会赢啊!

“少爷,发生什么了?”

“怪物啊!”

“……”

众人神色各异。

当他们看到李荣兴一头冷汗,衣衫凌乱,更是震撼。

李荣兴那可是纯阳宗的内门弟子!

剑法和修为俱是高超,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仙人一般的存在,眼下居然如此狼狈?

李县尉上前问道:“儿啊,发生什么事了?”

李母道:“护卫何在!拿下!”

“住手!”李荣兴大声叫道:“统统给我退下!不想死的都往外跑,不要留在这里碍事!挤在这里,本少爷施展不开拳脚!”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李县尉紧张道:“退!都推出去!——荣兴,你千万小心啊。”

“快滚!”李荣兴一声怒喝。

李县尉叫道:“都出去!都出去!”

李荣兴感到右肩膀冰凉彻骨,他扭头扯下衣服,只见右肩一片乌黑,糟糕,尸毒入侵!

必须速胜!

门前立着两个百斤方形石墩,李荣兴猛地踏步上前,一脚一个踢向朱薇。

这时嵌进墙壁的朱薇挣脱开来,落在地上,两个石墩恰好飞来,重重砸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登时凹陷下去,脸上的符箓顿时缺了一角。

石墩爆碎成渣!朱薇狂吼一声,猛冲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程大壮不禁感叹她的头还真铁。

李荣兴也冲了过去,眼看就要撞个满怀,前者脚尖点地,纵身越过朱薇,一道剑气斩向假山。

假山整个爆裂开来,窜出一道黑影,飞速向门口掠去。

程大壮不是要逃,而是要拉开距离,确保自己处于安全.否则一旦他身死,失去摄魂铃的朱薇会狂性大发,会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李荣兴定睛一看,怒喝道:“臭小子!你还没死啊!”

说着,他拔腿追了过去。

程大壮一摇摄魂铃,朱薇横身挡在李荣兴面前。

这红衣凶尸像个黏人的苍蝇,黏着他不放,李荣兴一下子被激起怒火,再度猛提一大口真气,身形移动速度加快十倍不止,瞬间绕到朱薇身后,一剑刺进她的胸腔,用力一挑,朱薇半边身子立刻裂开,内里的心肺器官,肌肉筋膜,血肉血管清晰可见。

李荣兴再出一剑,斩飞了朱薇的头颅,一脚提向百米高空,落向无边黑夜。

朱薇没了脑袋,残破的无头身体原地乱抓。

“旁门左道!”李荣兴见到这一幕,不由冷笑一声,继续拔腿向程大壮冲了过去。

眼看朱薇落败,程大壮自知不敌,拔腿向外狂奔。

他逃的方向是往后院大门,而李府的人逃的方向是前院大门,倒是不用担心被他们阻击。

李荣兴拔腿追了十几步,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尸毒发作了?

程大壮顿足,临时起意想要杀个回马枪。

但转念一想,万一李衙内在诈他怎么办?

可李衙内有什么必要诈他?

不管如何,这样好的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程大壮咬了咬牙心头发狠,掉头杀了回来,纵身一跃,双手握刀劈砍下来。

李荣兴透支了太多真气,尸毒发作,嘴唇青紫,脑袋昏昏沉沉,听到呼呼风声,才惊觉程大壮的刀劈了下来。

他纵身往旁边一滚,方才身位地面被砍出一道深深豁口。

程大壮一击不成,再度挥刀,这一刀携带刻骨恨意重重砍向李荣兴的脑袋。

李荣兴想避,体内气血翻涌,身子发软,只能勉强侧开脑袋,刀刃深深砸在他的肩头,嵌入肩胛骨。

他赶忙两手扣住刀锋,刀刃割破手心,顿时鲜血流溢,一张脸也皱成了菊花状。

刀势猛烈,压得他扑通一声跪在青石地砖上,地面都被膝盖骨砸得龟裂。

“臭小子!你找死!到底是何人派你来的?!”

程大壮不答,握刀一挥,刀刃翻转上挑,瞬间挑断了李荣兴八根手指。

“啊啊啊!”李荣兴看着自己的冒血双掌,眼珠瞪大,惨叫不迭。

“李衙内,我去你的妈!!”

程大壮怒吼一声,凶猛一刀砍飞了李荣兴的脑袋。

李荣兴的脑袋骨碌一声滚落在地,滚出十几圈,眼珠瞪圆,死不瞑目!

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堂堂修仙者居然会死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少爷,少爷?”

“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

外面传来响动。

程大壮捏着鼻子,拿腔作势道:“没事,别进来!”

他自作聪明,反倒坏了事,一个仆从尖叫道:“少爷出事了!那不是少爷的声音!”

“快!快进去!”

程大壮心头一紧,环顾四周,拔腿向外跑去,还好他机智,后院门口早就备好了马匹,只要翻过墙头,他便可以策马逃命。

远处一棵参天大树枝头,目睹到这一切的赶尸人嘴角勾起: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程大壮跑出十几步,回头看到朱薇的无头身体失去动作,停在了原地。

他犹豫了几下,猛冲过去,将残破尸身打横抱起,穿过庭院,一脚踹开后门,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程大壮有留意,朱薇的脑袋就落在不远处,此时李府的人远远围观,不敢靠近。

只剩下一个脑袋的朱薇还张着嘴,想要撕咬他人。

一阵狂风刮过,朱薇的头颅被程大壮伸手捞起,他怀中的尸身立刻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程大壮翻过后院高强,落在马儿身上,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挥动马鞭,策马狂奔于城中街道上。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就是那小子赶凶尸害人!”

众人听到动静追了过来,奈何人力不比脚力,又是深更半夜的,身体困乏,很快就被甩开一大段距离。

“哈哈哈哈哈哈!”

大仇得报,程大壮心中快意无比,一边策马一边狂笑,马儿疾驰在街道上,抄小道出了城,一路狂奔。

一人一马一尸飞驰在原野之上,远方地平线露出一抹鱼肚白。

朱薇脑袋和身体愈合到一起,但马儿奔跑,上下颠簸,脖颈愈合受到影响,藕断丝连的脑袋上下晃动颠簸,额头的残破符箓也不停随风飘荡。

终于,符箓被风儿卷走,飘向远方。

失去符箓镇压的朱薇眼珠一红,晃动着藕断丝连的脑袋,张嘴狠狠咬在程大壮的脖颈上。

“哈哈哈哈——啊!”程大壮乐极生悲,惨叫一声从马儿身上跌落下来,他双手撑住朱薇肩膀想要一把推开,但她力大无穷,根本无法推开。

情急之下,程大壮一刀砍在她本就不牢固的脖颈上,割断她和身体的连接,勉强站了起来。

但是朱薇的脑袋仍旧死死咬在他的脖颈上,啃噬着他的血液。

尸毒开始侵染身体,他的瞳孔渐渐染上黑色。

程大壮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绽出,一步一颤,行向江北,那里有人在等他回去。

“嗯……”程大壮难以支撑,单膝跪地,一手拄刀,不想就此倒下。

但意志终究抗不过身体上的衰败,他侧身躺倒,想条濒死的鱼儿,徒劳无功地张合嘴唇。

他奋力抓住脑袋,一把扯下,扔在地上,向前行去,没行几步便支撑不住栽在地上。

朱薇的脑袋猛滚了过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嗬嗬……呃……嗬嗬……”程大壮沉重喘息,全身沉重无法行动,困意如潮水袭来,使得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合拢。

看来,这就是他的终局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赶尸人走了过来,伸手将一张镇尸符箓贴在朱薇的脑袋上,捡起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像安抚着一只猫儿般,抚着她的脑袋。

“阁下……”

“尸毒入体,一炷香内你会化成僵尸,失去神智。怎么办,我这个人最喜欢行侠仗义了,看来不能不救你。”

赶尸人行到程大壮身旁蹲下,一指点在他的额上,一抹白光灌入天灵,程大壮顿时感到全身阴寒尸毒褪尽,仿佛置身一个暖洋洋的温泉中,全身无比舒适泰然。

原本浓重倦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大壮匆忙爬起,双手抱拳,恭声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小子失信,未能办妥阁下吩咐的事情,要杀要剐,任凭阁下处置。”

赶尸人笑道:“你能通过自己的观察,确定事物的真伪,而不是听从我的一面之词,贸然作出判断,这一点很好。

我不怪你。”

程大壮感激道:“多谢阁下!小子是通过了阁下的考验吗?”

“呵呵。”赶尸人笑道:“没有什么考验,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程大壮看见另外两具凶尸不见了,看来是被赶尸人处理掉了,便问道:“阁下,小子还不知道您为何要将朱薇炼成凶尸,斗胆一问,她犯了什么罪过呢?”

赶尸人背负双手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朱薇呢,她出身名门,养尊处优,乃是拜剑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

朱庄主为人豪爽侠义,却有一点不好,溺爱子女,岂不知惯子如杀子。

他疏于管教朱薇,助长了朱薇的骄矜之心。小子,你要明白,人是兽中一类,不加以教化,与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把婴儿扔到野外与狼同吃同住,也只会变成野兽。

朱薇过于骄纵,鄙薄贫者,随意折辱打杀仆从。

朱庄主却加以包庇。

风言风语,偶有传出。

你也知道我喜欢行侠仗义,所以我闻风而来了,亲眼看到朱薇向朱庄主承认,自己又失手打杀了一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婢女。

朱庄主却再一次地包庇了朱薇。

而对于那个婢女,却说是不小心摔死的,连一份抚恤都没有给她的家人。

念及朱庄主过往的善行义举,我只赏了他两个巴掌。

而朱薇,则是被我抓去炼成僵尸。

这就是前因后果,了解了?”

程大壮看着朱薇静静立在原地,不忍道:“阁下,一命抵一命,您就饶了朱薇,让她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吧。”

赶尸人道:“你没听明白,她说又失手,意思是她打杀了不止一个仆从,那些人在她眼里和牲畜无异,所以在她眼里可以随意打杀。

这是拜剑山庄众所周知的事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朱薇身上业力太重,因此流产过数回。

我不杀她,她也早晚会遭到反噬,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她不配得不到我的尊重,被我炼成僵尸,驱使多日。”

程大壮皱眉道:“阁下!孩子骄纵,难道全是孩子的错吗?您也说了,把孩子扔到野外让狼来养育,它会变成野兽,那么给人来养育,不就是完全看父母的教化吗?

那么朱薇的错就不全是她的错,而是朱庄主的错!”

赶尸人愣了愣:“这……这点我倒是疏忽了。嗯……那你说,如何是好?”

程大壮道:“念在朱庄主为人侠义,庇护一方百姓的份上,就不追究他教子无方的过错了。

而朱薇则是将其赶回拜剑山庄,入土为安!”

赶尸人略一沉吟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不过你小子还真是够胆,居然敢赶尸杀人。”

程大壮一边把长刀绑在背上,一边回应:“诚如阁下所言,斩业非斩人,小子也只是效仿您的做法而已。

还未来得及正式介绍。

小子乃是江北程家村人士,姓程名大壮,父亲是养羊农户,母亲因病走得早,家中贫寒,勉强度日。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何方神圣?”

“后生,名字有什么要紧,现在告诉你,很多年后,你也会忘了。”

“不会的,阁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敢忘?”

赶尸人略显惆怅道:“我叫希生。”

“真是好名字啊。”

程大壮赶忙吹捧。

“是我师尊取的名字,他希望我可以忘却前生,焕然新生。”

“阁下的师尊是?”

“你还不配知道他的来历。”

“是是。”

“不过你可以知道我的来历,你有兴趣吗,我可以告诉你。”

希生背负双手,眼神清澈地看着面前的程大壮。

程大壮道:“小子洗耳恭听。”

希生略一思索,即道:“我出生在江南一个不知名小村庄,我的母亲是一个妓女,我的父亲是一个不知名恩客,这奠定我黑色人生的基调。

我从十岁就开始杀人了。

有耄耋之年的老婆婆,也有总角之年的小孩子,杀得的人会发现,杀人和杀猪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程大壮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希生见其脸色,旋即笑道:“有些东西我憋在心里也难受,你也不用怕,我若要害你,又何必救你?

难得有缘,你就听我把故事讲完吧。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杀了很多人了,恶名在外。

我和我最亲密的拜把子兄弟,上了一个叫做黑龙山的山寨,当上了二把手,并在三个月内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兄弟助力,联合三把手做掉了年迈昏聩的大当家,当上了山大王。

我提拔好兄弟做了二当家,带着土匪们打家劫舍,犹记得曾杀过一个怀胎十月的农妇,我使刀将她腹中的孩子挑出来,只为证明自己的猜想那是一个男婴,见我猜对,土匪们哈哈大笑,我也露出蛮横畅快的笑容。

当时,我并没有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就像鬣狗从羚羊腹中剖食胎儿,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程大壮咽了口口水,额头滑下一颗豆大的汗珠。

“是啊,就像野兽一样残忍,许是我运气不好,在我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我全身是病,未老先衰,如同狮群衰老年迈的狮王,遭到了无情的驱逐。

我的兄弟,也死在了那场恶战之中。

我侥幸活了下来,流落街头。

那天雪下的很大,我遇见了我生命中的贵人:

他说一叶浮萍无法决定自己流向何方,一个人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思想,而是被周遭环境所决定,如同我看到一颗无花果,脑海中不会浮现苹果,橘子,白菜又或者其他果蔬。

那个紫色圆形的东西名为无花果这一概念,是无数人的共识。

倘若有人在我耳边重复一万遍臭要饭的,那么当我看到一个乞者,心中会不由自主浮现那几个字。

因为这个概念已经深植我的内心。

人的思想本身是由无数概念堆砌而成,舍去错误的概念,保留正确的概念,最终,在不断地实践摸索中,拥有自己的概念。

可惜彼时我的脑海之中已经是一片泥泞沼泽。

沾满污泥的鸟儿无法振翅高飞。

脆弱的美好幻想被残酷坚硬的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我明白这一切早有定数。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接受命运的安排。”

说到这里,希生面露怅然之色。

程大壮问:“后来呢?”

“我接受了命运赐给我的救赎。”

希生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纯阳山,那里的纯阳草,可以解你身上的尸毒。”

程大壮疑惑道:“我身上还有尸毒吗,我怎么没感觉?”

“那是因为我用真气暂时压制了你身上的尸毒,你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未能炼气入道,身上没有真气可用,我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伴你身旁,为你渡入真气,压制尸毒。

你明白吗?”

程大壮心头感动又不解:“仙长为何要搭救我呢?”

希生微微而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这个人最喜欢行侠仗义,好了,不废话,我们上路吧。”

二人向东而行,朱薇垂着脑袋,迈步跟在后面。

程大壮说道:“仙长,我想拜你为师。”

希生摇摇头:“我没有资格教别人。”

“不!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仙长虽然有黑暗的过去,但现在洗心革面,弃恶从善,已经是一个好人了,所以有资格开宗立派收徒弟。”

“你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听着真讨厌。”

程大壮笑呵呵道:“仙长,容小子一拜。”

说着程大壮跪在了希生的面前,想要抱希生的大腿。

“大壮,我不会收你的,但是你是一个好孩子,比我干净,也比我勇敢,如果见到师尊,他应该会收你的。”

希生在程大壮看来就是天人般的人物了,那么救赎他新生的师尊该有多厉害?

程大壮问:“仙长,您的师尊是何方神圣呢?”

“等你见到就明白了。他的风采,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道明的。”

“哦哦。”

“我与你有缘,教你一招剑式吧。”

想学别人的技艺,哪有不拜师的道理,程大壮听到这话,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师父,大壮给您磕头了。”

希生摇了摇头:“我不会收你的,你看着吧。”

他伸手折下附件一棵桦树树枝,手腕一抖,手中树枝碎成数十截,被真气牵引着悬浮空中。

“看清楚了,这招叫做‘残剑’。”

“没错,是我师尊教给我的,他说这招可以外传,但有一个前提,必须交给心地善良的人。”

希生手腕一甩,数十截树枝向四面八方飞散出去,每一个碎片都击中一棵大树,砰砰闷响中,数十棵大树应声而倒。

程大壮震撼道:“好……好厉害。”

“拿着。”希生掏出一本炼气秘籍和一本剑谱,然后就地打坐炼气。

程大壮则立在一旁,认真钻研其练气秘籍和剑谱。

两个时辰过去,太阳高悬,天空飘下细雪,身穿棉衣的程大壮感到了寒冷,不由抱紧身体。

衣着单薄的希生则是气定神闲,头上冒起腾腾热气。

他睁开眼道:“怎么样,看懂第一章了嘛?”

剑谱共有百章,第一章就是‘残剑’的细解。

程大壮搔搔脑袋,汗颜道:“我看不懂。”

“看不懂没有关系,不指望你能一开始就完全看懂,普通人总是从实践开始,慢慢领会。

你默念炼气心法,配合剑谱上的口诀,试试看。”

希生伸手敲了敲旁边一棵白桦树,真气顺着树干盘旋而上,紧接着十数根树枝被打断,落在地上。

意思是让程大壮以树枝代替剑刃,反复练习残剑招式,逐渐掌握要领,熟能生巧。

程大壮手握一根树枝,按照希生所说,默念炼气心法和剑谱口诀。

接着手腕一震。

树枝静静地躺在程大壮手中,安然无恙。

程大壮不由脸红。

自己看了整整两个小时剑谱,连基础的剑式都没有练出来,天赋实在太一般了。

“师父,对不起,我太蠢了。”

希生道:“无妨,我当初也是花了三个时辰才炼出一丝真气,震断了树枝,再试试吧。”

说完,希生又闭上眼睛原地打坐炼气。

接下来要去纯阳山,那里是纯阳宗的地盘。

纯阳宗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此行略显凶险,所以程大壮最好也掌握剑道的一招半式,到时候也有自保之力。

时间又过去两个时辰。

希生睁开眼道:“怎么样,学会了吗?”

程大壮脸色微红,紧张道:“不行啊……”

无论怎么样抖动手腕,手中的树枝始终无法震断。

希生伸手悬在程大壮丹田上,微微皱眉道:“根骨分为三种,上中下,而你是下根根骨中的下根根骨,没想到你的修炼天赋居然会这么差。”

程大壮握紧拳头:“师父,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用心刻苦地学,一定能入道的。”

希生道:“但愿吧。”

程大壮心中也很不甘,凭什么自己天赋这么差?但是诚如希生所言,一个人难以自己的思想,也难以决定自己的天赋,很多事情冥冥中已有定数。

幸运的是,希生没有嫌弃他天赋差,反而带着他去往纯阳山,准备采集纯阳草,用这种神奇草药来清除他身上的尸毒。

乘风御剑,神行万里,一刻钟之内,希生就带着程大壮来到了纯阳山脉,而纯阳山就在中心那座高逾千丈的大山。

朱薇也被带上了,负责采集草药。

一旦清理完程大壮身上的尸毒,朱薇就会被遣回到拜剑山庄,结束这趟旅程。

程大壮想着很快就要和朱薇分别,心中竟然生出不舍的情绪。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

虽然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但她也不是故意,只是顺从僵尸的本能。

山腰位置的一处山坳上,这头希生坐在一棵桃树下闭目打坐炼气,那头朱薇背着药框,低着头采药。

希生告诉了程大壮纯阳草的外形,和采集的数量,朱薇也有样学样,采了不少草药。

一共需要三十斤。

庆幸的是山上这种草药并不罕见,多走几步就能采到。

程大壮采了十斤,扭头注意到朱薇弯着腰采药的模样,好似一个活人,他走了上去,说道:“朱薇,辛苦你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从地上杂草中拔着掺杂在里面的纯阳草。

程大壮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家吧。”

朱薇侧着脑袋看了程大壮一眼,她的眼神空洞无神,瞳孔中映出程大壮的面容,复而低头继续采药。

有朱薇的帮助,三十斤草药很快采集完成,由希生负责烹制解药。

篝火上的架起铁锅,希生拿着一根树枝,搅拌着锅中金黄色的药汤,又从袖中拿出十数味补气活血的中药丢了进去。

药汤沸腾冒泡,热气袅袅飘向口中,希生伸手沾了一点含进嘴里,点了点头,又添了一把柴。

直到锅中的药汤烧到只剩一斤不到,希生将浓缩的金黄色药汤盛到一个陶瓷杯中,递给程大壮。

程大壮先是拜了一拜,才双手接过。

希生笑道:“你太客气了。”

“徒儿尊敬师父。”

程大壮接过药汤喝了一口,感到全身暖洋洋的,体内最后一丝仅有的寒意也消失了,尸毒被彻底清理干净了。

“随你怎么说吧,但我不是你的师父。”

程大壮端着汤碗微微沉默,他知道,自己把朱薇赶回到拜剑山庄,和希生就应该不会再有瓜葛了,因为人家不想带着他闯荡江湖。

到底是希生真的喜欢独行,还是因为程大壮天赋太差呢?

如果程大壮是上品根骨,会不会希生就回心转意,愿意带着他?

程大壮心中作如是想,却也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问的。

不过程大壮还是口称师父,因为他希望能抱上希生的大腿,毕竟希生那么厉害,如果抱紧他的大腿,以后修仙路上肯定会轻松许多,也就不用蝇营狗苟地活着了。

程大壮把药汤全部干了,这药汤加了蜂蜜,味道甜蜜,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抹抹嘴巴说道:“师父,山顶就是纯阳宗吗?我杀的李衙内就是纯阳宗的弟子,这个门派居然连李衙内这种人渣都收进来,肯定不是名门正派。”

希生道:“那我们上去看看吧,如果是邪魔歪道,就灭了他。”

程大壮没料到随口一提,希生就心血来潮要上纯阳宗,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还是艺高人胆大?

程大壮担心道:“师父,万一上去打不过人家,不是倒霉?”

“你放心,我有两把刷子,寻常的宗门弹指可灭,就算打不过,自保也绰绰有余了。不过你就别跟着了,会拖累我。

在这里等我。

我去去就回。”

说着,希生身形一纵,往山上掠去。

程大壮立在半山腰眺望山顶。

等了许久,不见他下来。

程大壮心中一慌。

怎么这么久不下来?

莫非遇到了不测?

程大壮又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希生下来。

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上山寻找希生,第二个选择把朱薇赶回拜剑山庄,他和希生这段姻缘也到此为止。

程大壮陷入了犹豫,他看向像头木头似的杵在寒风中的朱薇,问道:“朱薇,你说,我该怎么办?”

朱薇还是像往常那样,沉默以对。

“我该上去吗?”

程大壮眉头皱成川字,犹豫了很久。

上去可能会死。

杀李衙内他大仇在身,可以视死如归。

而这一回,他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让老天爷来作决定吧!”

程大壮从怀中拿出一个铜板,扔向天空,铜板有两面,一面光背,一面印着年号,他心里打定注意,倘若是年号,就赶着朱薇上去看看。

假如是光背,便带着朱薇离开。

铜板落地,光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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