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供应商又打电话过来催货款了。”
“就说我不在。”
“苏总,包租婆又过来催租了。”
“我去厕所躲一会。”
“苏总,客户说咱们力拓的报价如果能再少一点的话,可以给咱们增加单量。”
“还少!再少就连成本都兜不住了!这个订单给我推了!”
“苏,苏总,眼看又要到月底该发工资的时候了,公司账上没钱怎么办?”
“凉拌!”
“苏总,老杨的儿子又旷工了,他的工位空缺,目前没人顶上。”
苏煌烦躁的用双手着劲挠了挠头,从电脑椅上霍地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一把握住小文员肉质紧实的细胳膊,将她拽向了自个的位置。
“今天你来做老板吧,来来来!”
被拖着滑行的小文员钱兜兜慌了,六神无主的依着本能抗拒道:“苏,苏总,我不行的啊!”
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可怜小模样,略微冷静下来的苏煌轻叹着,缓缓松开了手。
小文员钱兜兜上身是蓝色劣质工衣,下身穿着被刷子刷脱线痕迹明显,洗到发白的浅绿工装裤,脚踩一双后跟快磨破的断码帆布鞋,委屈巴巴的撇着嘴,怯怯的小声抗议道:“苏,苏总,能不能不要这么凶呀?”
在小姑娘的印象中,老板可一直是一個儒雅温和的阳光大男孩啊!
长得又高又帅,哪怕现在身上穿着跟他爸同款的翻领网球衫都很得体,看起来就很正派,且干干净净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怎么这几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苏煌意识到情绪有点失控了,遂含着歉意笑了笑,接着来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一些,尽量轻声细语道:“算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抽根烟就去顶老杨儿子的工位空缺。”
老板再次变得像以前一样温和,钱兜兜被吓得煞白的小脸,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她赶忙连声应道:“好,好的,苏总。”
苏煌看着身型越发丰满的小文员从办公室离开,不禁悄声吐槽起来:“钱兜兜,这名字取得还真他妈的随便,都说农村小孩的名字取得越老土,就越好养活,果然如此啊!”
他还记得钱兜兜刚进厂的时候,皮肤黑黑的,头发黄黄的,廋得就跟麻杆似的。
小丫头除了一双没被污染的纯净桃花眼有光在闪烁外,整体看起来很孱弱,年纪又小,当时苏煌那还未变成瘫痪的老爸苏东阳,原本是不想收她做工的。
但趋于她是一个老员工介绍进来的,在她那同村伯伯好说歹说的卖惨下,苏东阳才勉强同意把她给留了下来。
然而出乎他老爸意料的是,小丫头很灵活,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不过短短几天,就成为厂里手脚最麻溜的工人了。
不仅组装线上需要眼力加速度的手工活,就算是重活她也能咬着牙硬干,装货柜的时候,根本就不愿歇气的。
钱兜兜看起来瘦弱,力气实则非常大,而且饭量也不比厂里的大老爷们小。
最终她凭着亮眼表现,成功转为了正式工。
可能是厂里的伙食有油水,时不时还能见到几块肉,几乎天天有油豆腐下饭,比她老家好得多,而钱兜兜也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吸收到比较充足的营养,加上不被风吹日晒后,她就出落得越发水灵,皮肤也白皙了不少。
穷苦人家的孩子,真就是给点雨露便能茁壮啊!
苏煌只能这么形容了。
工厂效益在断崖式下滑后,原来的文员就果断跑路了。
苏煌独当一面后,在厂里的普工中挑来挑去,发现几乎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没办法,在有钱去招新文员之前,只能让全厂除了他以外,学历最高,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的钱兜兜给顶上了。
只是小姑娘的境况在变好,他这个在工人眼里就是顶梁柱,就是天的存在,却站在了悬崖边上,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了。
烦躁的时候,就想陪要不要便拿香火好生供奉,实则卵用都没有的财神来一根。
苏煌先是拉开抽屉,目光放在那包用来绷面子的荷花上良久,才叹着气拿起另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点上了。
索然无味,就跟抽卫生纸报纸差不多。
他以前最低档次都是抽的红塔山,但今时不同往昔了,有得抽就不错了。
总不能放下身段,去偷偷捡拾工人们丢掉的烟屁股吧?
其实最让他恼火的不是目前工厂的困境,而是他前世作为国内知名科技大学高材生,刚毕业就被一家科技大厂看上,给了不菲的年薪,经过八年的磨砺,终于是熬走了准备去创业的研发部老项目经理。
结果他刚被提上去补位,在晋升宴上太高兴玩吹瓶,喝酒喝超标了,一觉醒来就魂穿到了2002年的一个小加工厂老板身上,成了一个正宗的大冤种!
原本穿到这个同名同姓的厂二代身上,苏煌在没反应过来之前还算是满意的。
只是他穿得晚了一点,这辈子的老爹,已经先于他鸠占鹊巢之前就因为车祸变成了全身瘫痪的废人。
人的出身跟意外不能掌控,有老爸留下的小工厂,这日子想必也能过得可以很滋润的。
毕竟2002年的制造业,供只是略微小于求的,远不如24年那般严重过剩,卷到让人窒息。
价格战打得就差没拿真刀真枪互K了!
然而人倒霉,就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在饭店里都能踩到狗屎,烧鸭饭里都可以夹出米老鼠首级!
苏东阳为人谨慎,一直在机加工行业里小打小闹,秉着小富即安的生存准则,轻易不敢涉险,平时就制作些汽车的零部件,精密度不高的小模具啥的。
但是他抵不住刚从省财经学院毕业的原身怂恿,婉拒掉了老客户的繁琐小单子,抢下了一家专做随身听磁带机的山寨品牌外发代加工大单。
按原身的说法,美其名曰是跟进时代,脱离最容易被淘汰的低端,迈向中高端。
这代加工的单量很大,但是得先垫资买原料,还要添加昂贵的注塑设备,给山寨品牌独家搞随身听塑胶外壳。
小学文化的苏东阳想着儿子已经学成归来,赌一次大的就退休,然后把工厂全权交给儿子打理。
只是这一行水太深了,开支也比以前大了好几倍!
为了讨好大客户,给儿子日后走向中高端的辉煌之路打基础,苏东阳按成本价抢单,想着能拉拢这个潮流人脉,就不算白忙活!
只是这样的话,等于是把工厂的现金流卡在了别人手里!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随身听外壳除了小部分交单的,其余的堆满了车间跟仓库,货款没拿到一分不说,大客户的品牌公司却因为销售渠道饱和过剩,实在是坚持不下去,向法院申请破产倒闭了。
破产清算后,按法院流程进行分配,首先是支付员工工资,房租,税收,最后才轮到供应商的欠款。
只是走到最后这一环,债务人短期内已无力偿还欠款了。
就连分期还款都做不到!
债务人只能以需要时间处理库存为由,一直推延偿还欠款的时间。
自此,老苏的生活变成了不是在被别人追债,就是在去向别人讨债的路上,同时扮演着债权人跟债务人这两个挂壁角色。
而且祸不单行,苏东阳在去找新订单给力拓续命的路上,出了差点被交通局当作范例警世的严重车祸。
他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变成了废人。
为了支付巨额治疗费用,先是掏空了留给苏煌娶媳妇的彩礼钱,接着平时极好面子的苏煌在母亲杨琴授意下,无奈的腆着张批脸去借遍了亲戚好友,结果还是不够。
最终实在没办法,只能把房子卖掉去填了坑,还毫无意外被借怕的亲友疏远排挤了。
现在除了一堆不花钱交水电费就热不起来的冰冷机器外,苏煌就几乎啥都没了。
这不,工人们上个月的工资都还没发,厂房租金还没交,供应商的原料货款也一直没支付呢......
苏煌上辈子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之人,但前世他凭着超高的IQ跟技术,在科技大厂里的研发部混得是风生水起,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上面烧钱顶着,可现在他得独当一面,除了他自己,就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别说他了,任谁面对这急剧的颠覆性变化,情绪都会崩溃!
他算是最冷静的那一批工厂老赖了。
创业的尽头是负债,老板的终点是老赖,不身临其境,是感受不到其中精髓的!
苏煌珍而重之的把指间香烟抽到烧焦过滤嘴后,才拖着僵硬的身子,走出办公室前往了注塑车间里,那些磨佯工的家伙,看到他到来,也依然懒洋洋的。
苏煌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了空缺的工位上。
他心里很清楚,那些工人就等着他发飙,然后趁机跟他谈判呢。
所以他不能傻到去点燃导火线!
再说了,现在就只有一个老客户愿意给他月结的小加工单,根本就不忙,只是接来稳定军心,挣点食堂伙食费而已。
让工人们有饭吃,有点活干,不至于天天放假,让他们彻底失望,跟他完全翻脸。
毕竟这个年代对很多工厂的人员来说,机器运行时发出的刺耳噪音,就是世间最好听的天籁之音。
如果厂里隔三差五的寂静无声,就等于是要熄火的节奏了。
这个工位等机器开模后,就把刚成型的烫手塑胶产品给拿出来,然后放进包装纸箱里。
就是这么的简单无脑,却又容易积劳成疾。
回想自己前世作为一个科技人才,现在却做着最低端的体力活。
这让他难免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苏煌满脑子都是未来中高端制品的超前知识,但此时他就有种浑身力气使不上,全砸在棉花上的绝望感。
没办法,低端身上有点钱谁都能玩,市场就那么大,无下限的内卷打价格战便行,但是中高端唯商业巨头才有资格去触及试错。
说白了,就是力拓账上没钱!
像他这样的小工厂,就算是原地爆炸,除了影响到左邻右舍,恐怕也只有债主才会为他捶胸顿足的哀嚎了。
苏煌怀着满腔凄凄惨惨戚戚的心事,进入了机械式的失神工作状态。
蓦地,他感觉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苏煌猛然一惊,被吓得连屁股都差点离开了板凳。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实在是隔三差五就有债主找上门来无限拉低他的威严跟尊严。
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理亏的苏煌神经可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呢。
惊慌的看清拍肩之人后,他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了不悦之色。
在苏煌的眼帘之中,站着一个用发圈把乌黑长发绑成两束简易马尾,身材协调高挑,曲线凹凸有致,长着一张鹅蛋脸,鼻梁挺直,镶嵌着一双尾眼微翘的细长丹凤眼,脸型带有古典美感,把校服的长袖随意打个结缠在腰际,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她皮肤白嫩得就跟剥壳鸡蛋似的,没有一点瑕疵。
青春无敌嘛。
她正处于胶原蛋白最为充足的时期。
这小妮子是附近化妆品代工厂老板家的小千金,书名叫柳千黛,是个高三生。
同处一个工业园十六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苏家跟柳家的关系就跟亲人一样亲。
柳千黛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两家的工厂才刚起步,请不起工人,都是自家人在做工。
由此,比小妮子大四岁多的苏煌,就不得不接下了带娃的重任。
柳千黛小时候缠着尿布,流着鼻涕追在他身后,跟麦芽糖似的,要多烦就有多烦,甩都甩不掉,如果见不到他,便会哇哇大哭。
在小妮子以及她爸妈的心目中,苏煌就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
见她手里拿着自己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充电线,悠哉的扭动臂腕转着圈,看起来极其的没心没肺!
苏煌心有余悸的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责备道:“你个死丫头,无声无息的靠过来,是想吓死你哥啊!?”
模样平时看起来生人勿进的冰山小美女,在他面前没有见外,尽情释放着调皮本性,狡黠的吐了吐小舌头,歪着小脑袋凑近他的脸,笑嘻嘻的反问道:“哥,你怎么变得越来越胆小了啊?”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威严再度受创的苏煌黑下脸来询问道:“不关你这臭丫头的屁事,话说你拿我的充电线干嘛?你没有吗?”
柳千黛闻之,随即从裤兜里掏出被爸妈淘汰后,传承给她的摩托罗拉天拓A6188,郁闷的哀求道:“哥,我的手机充电线在学校弄丢找不到了,我借你的充一下电可以不,充满了就还给你。”
苏煌现在用的也是被苏东阳淘汰的摩托罗拉天拓A6188,充电线自然可以共享,这只是件小事情,想到小妮子父母帮忙补贴给老爹的四万块住院费用,他怀着感恩之心,满不在乎的答道:“你拿去用好了,不用还了,我以后拿万能充充电就行了。”
“哦哦。”
柳千黛含糊的应着,目的达到,她转身就往厂外走去,但她听着就不对劲,再仔细一琢磨,忍不住回头疑惑的询问道:“咦,万能充是个什么东西?”
苏煌本能的觉得那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不免恼怒道:“你不知道万能充是什么东西?成心捉弄你哥是吧!?”
那家伙的心情明显不太好,柳千黛感觉自己被他当作出气筒了,遂委屈的叉起平时被臃肿校服遮掩的纤纤细腰,大声反驳道:“哼!我真不知道万能充是什么呀!?”
无能之人就喜欢把脾气撒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因为潜意识里明白只有他们会忍耐。
苏煌目前就是这样的扑街,正想朝她撒出更多的气时,忽地意识到万能充是2003年才会面世的产品啊!
目前还真没有!
虽说结构简单,但万能充可是影响了好几代人的畅销产物啊!
所以魂穿过来不久的苏煌,对万能充的印象很深,在极度烦躁下,才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也有储备的。
错怪了柳千黛,但他不仅不愧疚,反而浮现出浓郁的兴奋之色,还激动的握起拳头,狠狠的扬了扬,就跟个神经病似的喃喃自语起来。
“有救了,工厂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