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刚一露头,就被邱田瞧了个正着。
“是你小子!”
这位锦衣卫试百户登时怒发冲冠。自己昨日收工,正巧今日休息,晚上就跟兄弟们来这里松快松快,结果就遇到了这么一档子蹊跷事。
脑子里刚冒出是不是有人陷害自己的念头,便看到了这个昨天自己得罪过的“贵公子”。
邱田的认知里,早就把陈逸当成了微服乔装、出来游玩的王孙贵胄。自己昨天盘查住客,想必是败了对方的颜面,接下来对方怀恨在心、打击报复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此人小小年纪,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自己只是秉公办事,他就要陷自己于死地。不仅趁夜潜入青楼杀人,还要将罪名安置在自己的头上!
别以为你家是什么皇亲国戚,老子堂堂锦衣卫就会怕了你!
邱百户一声暴喝,提刀就朝门外冲来,沿路不小心踢到了地上打翻的水盆,又是一阵叮咣巨响。
陈逸先是一惊,不明白对方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这来势不由得自己不避让。他只能侧身一躲,同时一记军体拳第七式“反击勾踢”,将邱田绊了一个踉跄。
虽然避开了刀锋,但对方体沉势大,自己又是个黄豆芽身材,绊对方的腿反而被撞得一阵剧痛。
“哎哟!”陈逸吃痛出声,耳边刀锋又至,心头暗暗叫苦,只觉得再难避过对方这一击。
“住手!”
突听一声暴喝,陈逸转头望去……
好多飞鱼服。
而且看上去跟昨天的颜色好像还有些不大一样。
“邱田,你做什么!?”
怒喝之人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体型魁梧,乃是蕲州城锦衣卫百户所的正牌头儿马彬。
昨日他才被顺天府来人申饬了剿匪不力,一肚子怨气之下,今天一大早就拉着蕲州知州郑梦祯,找了个酒楼谈白莲教的事情。话还没说两句,结果就听到隔壁出了命案,犯事的还是自己下属,于是又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按说锦衣卫只负责追缉谋逆大案,但本地办事少不得地方官员的支持,再加上今儿知州大人是他亲自请的。现在郑梦祯着急,那马彬没办法,也只有跟着一块儿着急了。
转瞬之间,蕲州城除了荆王爷之外的最高长官齐聚一堂,让陈逸吃惊不已:都说古代办事效率低,这原地出警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马彬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手下的邱田要暴起砍人,被砍的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当即大怒,便开口喝止。
“邱田你作甚?就算是捕获命案疑犯,也得三法司明正典刑,如此光天化日妄加私刑,岂不是落人口舌!”
邱田自知理亏,只能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认怂,老实站到一边。这时郑梦祯上前一步,没好气地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死了?”
旁人七嘴八舌,将事情来回说了个大概,马百户和知州听完便陷入了沉默。
这事情看去有点麻烦啊。
邱田昨夜嫖宿过夜,陪他的乃是青楼莹儿。姑娘昨夜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横死床上,其间房中并无第三人进出,现在你邱田想把自己摘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邱试百户有苦说不出,本想将陈逸的嫌疑报告上官,但自己无凭无据,弄不好还要多落下一个诬陷的罪名。
而且人家陈逸那副瘦丁棍儿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动不动杀人的亡命之徒,说出来别人多半不信。
别说邱田一团乱麻,那些现在杵在现场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着急。
郑梦祯急的是人命案子破不了,朝廷一个“断案不明”的评价肯定跑不脱,仕途将要大受影响;马彬急的是据说已经有些教匪进了州城,要是闹出大事,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哪有时间来管这些狗屁倒灶的鸟事?
至于邱田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心里很清楚,人肯定不是他杀的,问题是这上哪里去找真凶?
只有陈逸完全不考虑这些,他看着床上的尸体,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昨夜到现在七八个小时,现在莹儿的尸斑已经开始出现,而且姑娘皮肤本来就白,紫红色的斑纹看上去尤为明显;受害者衣着整齐,不像是经过搏斗反抗的模样;白里透着青色的脖颈裸露在外,也完全没有勒紧、手掐的痕迹。
死者颜面部瘀血发绀、肿胀,符合窒息死的要素,但又不能仅仅以此判断。因为一氧化碳和氰化物中毒也是相同的特征。
一氧化碳中毒会影响血液携带氧气的能力,而氰化物中毒则会干扰细胞呼吸作用,总之只要是毒物进入人体后阻碍氧气吸收,都会导致脸色青紫。
但现在是盛夏,屋里不可能有火盆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如果说是氰化物之类的毒物中毒……但谁会来给一个妓女下毒?而且还是在屋里有一个锦衣卫将领的前提下,这岂不是找死吗?
陈逸继续观察,尸体口部没有呕吐物痕迹,也不像是醉酒呕吐、堵塞呼吸道导致窒息。
“会不会是心脏病突发?”想来想去,排除了一堆死因,好像只有这个选项的可能性大一点。
但要真是这样,那邱田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人家一个年轻姑娘,早不发病晚不发病,伺候你的时候就发病,期间屋里没有第三个人。现在你说你没做什么,谁信?
陈逸思索的时候,郑梦祯已经令人去找衙门的仵作前来。
马彬一脸怒容看着自己的下属,心道只会给自己惹事;郑梦祯这知州大人则是急得在原地来回转圈,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汗珠。
没多久,一个看着像电工的老头出现在了面前。
陈逸之所以觉得他像电工,是因为这仵作身上叮里咣啷挂了一大堆物件,满得就跟圣诞树一样,跟前世的电工非常神似。
仵作老头来了也不废话,先是记录死者样貌特征,交由刑房书吏记录,然后丈量身长、银针探喉、解除衣衫、检查外伤,一套套的熟练至极。
可仔细检查了半天,啥结论也没有得出,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明明是窒息死的模样,脖子上却没有丝毫绳索、手指的痕迹。
当然也可能是用枕头捂死的,但死者身上又没有任何反抗的证据。因为按常理推断,被捂住的人肯定要死命挣扎,指甲缝多多少少会留下加害者的肉屑皮沫,对方身上也会见到抓痕之类的迹印。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死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就像阎王爷突发奇想,随手勾掉了此人的阳寿一样。
“或是病死,或是药死”,仵作老头回身朝知州汇报,但吭哧半晌,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郑梦祯一听就急了:“或?或来或去,顶个甚用?”言语之间相当不客气,歇了一口气又道:“若是药死,岂不是还要请医家前来诊断?”
“该请就请”,马彬及时补充道:“早日解决为好,牧令大人,可不要误了大事啊。”
这“大事”,自然是白莲教教匪的事情。郑梦祯心下不耐,又不好当众驳了锦衣卫百户的面子,只能应道:“好好,东璧堂就在街尾,速速去请!”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郑梦祯一见,脸色马上就拉了下来。
男子见状赶忙拱手道:“知州大人,百户大人,家父三日前便为著书出门采药,今日还未回城,还望二位大人恕罪则个。”
不见谅也不行,这大夫的爹可是荆王府的贵客,郑梦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让这东壁堂的年轻坐堂大夫赶紧去看看。
没想到对方人是来了,言语却不怎么给面子:“知州大人,我家虽世代行医,可只知医活人啊,这死人咋看,还恕在下无能。”
“仵作说是或有毒物,你验不验得出来?”
“大人见谅”,坐堂大夫为难道:“若是有凭据物件、残留药渣之类的在此,或可一一比对,找出制成毒物的材料。如今这啥都没有……”说完两手一摊,意思是您老人家看着办吧。
眼见案件陷入了僵局,在场众人一时沉默不语,不经意间,却发现一个半大小子已经溜进了屋去。
“此乃凶案现场!闲杂人等速速退出!”郑梦祯气不打一处来,这刑房的衙役小吏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陈逸已经站在床边观察了半天,充耳不闻蕲州父母官的怒喝,心中已是惊异不已。
这种案例极其罕见,只在教材中偶尔提到过。当年自己翻过那么多现场卷宗,都未曾一见,想不到穿越过来第一次现场,居然就让自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