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牢房,离开之前陈逸又来到了百户所的官厅,向马彬辞行致谢。
人家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帮了自己的忙,怎么着也要打个招呼再走,陈逸可不是那不知人情世故的愣头青。
然而道完谢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却被马彬喊住,对方直接将一个布包塞到了他的手中。
“马千户,这是?”陈逸非常有情商地删掉了那个“副”字,就跟之前邱田的下属称呼他一样。
马彬说道:“这是崭新的帽子衣服腰带,还有靴子腰牌,当然佩刀也不能少。陈兄弟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还要拿去更换。”
陈逸看着马彬的双眼,认真地回道:“我既然答应了,就绝无反悔的道理。千户大人还请放心,此案一了,我便马上前来点卯报道。”
“好!好!”马彬今日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好”,此刻也是放下心来:“那我就派人……我送你出去!”
这待遇真是没谁了,这马副千户要是晚生半个世纪,再投胎到东北,在礼贤下士这件事情上,说不定能跟黄台吉一较高下。
出了大门,陈逸挎上包裹说道:“千户大人,还请不送。我办完这件案子就回来。”
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平头百姓,但说起“办案”二字,在马彬听来却没有丝毫违和的感觉。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早点来。要是晚了,满香楼的酒钱可得你自己出!”
陈逸咧嘴一笑:“一定!”说罢便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而行。
此时门口站岗的卫士已经看得呆了,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何方神圣,得亏刚才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心底不禁一阵后怕。
……
陈逸从锦衣卫百户所出来,没有去客栈,而是直接就到了州衙。
向门口的皂隶说明来意之后,便见到了正在衙中等差的祁勇。
先是用最精简的法子说明了马钱子下毒案的来龙去脉,然后陈逸说道:“接下来就要麻烦祁老哥了,最好是尽快,说不定还能在李福的家中搜出没有用完的药材。”
祁勇却摇头道:“恐怕不行。”
陈逸疑惑问道:“为何不行?那崔五是亲口承认的,个中细节都有,与我们之前推断的别无二致啊。”
“小哥你有所不知,此事与寻常杀人,略有不同”,祁勇解释道:“刑律虽然说了,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此事乃黄韬造意,李福实施,且二人已是既遂。但是……”
“但是什么?”
“苏家死者丧礼已办,从过世到头七,均未报官。而且明日就要下葬,旁人在这种时候是无权置喙的。除非……苏玉娘能在下葬之前就来报官。”
陈逸顿时愣了,这什么道理?杀人不是公诉案件吗?
然而他却忘了,“习俗”这个东西,往往能跟法律掰一掰手腕。就连自己前世的二十一世纪都是如此,何况现在的万历八年?
现在的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有些人更是害怕生事,吃了哑巴亏也只会捏着鼻子往肚子里咽。如果那苏玉娘也是个怕事的,就只能看着黄韬李福二人逍遥法外,其他人没有任何办法。
“不行,我去找她!”说着他就准备掉头要走。
“等等”,祁勇喊住了对方:“你一个年轻男子,去敲孤女的房门,你猜她会不会给你开门?”
“这……”陈逸当时就傻了眼:这年头规矩真特么的多!
见对方为难的样子,祁勇这个捕班班头纠结了半晌,摇了摇头:“算了,我陪你走一趟吧,差人上门,她不敢拒之门外的。”
这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别人都帮了多少次了?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说罢祁班头跟衙厅里的同僚打了声招呼,二人便马不停蹄地朝着苏家而去。
不得不说穿制服的说话就是管用,苏玉娘战战兢兢地开了门,两个人便径直走了进去。
关上大门,陈逸就开门见山:“苏姑娘,你爹是被人害死的!”
丝毫没有铺垫。
苏玉娘先是一愣,看看陈逸,又看看祁勇,只见那州衙班头也点头同意这个说法,才明白过来。
自己的爹本来就死得蹊跷,死后那黄韬黄武兄弟又是夺房又是抢人,意欲强娶自己,这一堆事情顿时就串了起来,原来是早有预谋!
只见姑娘的大眼霎时布满血丝,泪水在眼眶来回打转,脸上虽暂无悲怆之色,嘴角却是止不住地颤抖。
突地嘴唇一瘪,泪珠决堤,从腮边滚滚而落。随即小声啜泣,眼泪如洪水一般冲掉了脸上的蜡黄。再三五个呼吸之后,已是大声嚎啕,跪地不起。
二人看着这小姑娘哭得几欲晕厥,却又不敢上手安抚,只急得原地跺脚。
陈逸见状只能大喊一声:“明日你爹就要入土了!今日再不报官,你爹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一嗓子终于将姑娘喊醒了过来,他马上趁热打铁:“要报官就是现在,等会儿就要散衙了!不报官,就只能看着凶人继续逍遥!”
按理说这件命案完全不关陈逸的事,无非就是买房遇到了而已,大不了换个地方买就是。他却事事亲为、来回奔走,祁勇站在这少年少女的身后,脸上神情复杂,许久之后,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最终劝说还是起到了效果,苏玉娘让二人稍等片刻,回房拿些东西就走,二人便在院子里暂侯。
看着房门关上,祁勇终于忍不住道:“往日有人说什么赤诚之心,我都当做笑谈。今日见小哥所为,才知道自己以前是狭隘了。”
陈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个忙就帮到了现在,可能是职业病吧?不弄出真相,自己睡不着觉?于是自嘲道:“老哥可别笑话了,我就是闲着没事而已。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里外里还亏了。”
“亏了?”祁勇诧异道:“你去见那教匪,是给百户所使了银子才进去的?”
“不是”,陈逸拿下一直挎着的布包,打开一条缝,扯出半截飞鱼服给对方看:“那马彬说要让我去当个什么校尉,否则就不帮这个忙。老哥你说,我是不是把自己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