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一开始本来想说,这堆骨头是自己准备拿回家慢慢看的,不过转念一想,这种要求好像有点耸人听闻了,搞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变态一样。
于是他便换了个妥帖一点的说法:“人死为大,先将尸骨带回去,找个风水好点儿的地方埋了吧。”
世子一听,便由衷地赞道:“陈公子如此善心,此人若是在天有灵,也算能够瞑目了。”
这时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冷哼,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高福伦那大太监鼻子里出的气。
陈逸不想与他计较,只是嘱咐孙从恩将骨头一根一根地码好,尤其注意不要碰碎了,同时还要把骨头上的泥土渣滓擦拭去掉。
然而孙从恩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双眉拧起,心头下意识地警醒了起来。
众人正要打道回府,陈逸眼角余光看到,孙从恩正把一根肋骨拿起,小心翼翼地准备放到一旁的包袱皮上收拾好。
因为陈逸要求弄干净之后再带回去,所以小太监非常尽职尽责地在完成着工作。他左手拿着肋骨,右手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子,想把肋骨上的泥土污渍擦去。
然而那根肋骨似乎是有点“脏”,骨头的一端还有一处“污渍”,貌似是被湿泥沾了一片枯叶模样的东西。孙从恩又不敢太过用力破坏了骨头,所以擦了好几下,都没有把那污渍擦得掉。
“别动!”毫无预兆地,陈逸突如其来一声厉喝,吓得孙从恩手上一个哆嗦,差点把肋骨都掉在了地上。
“陈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世子见状,赶忙走近问道,这时连走在旁边的高福伦也望了过来。
陈逸蹲下身去,从孙从恩手里接过那根肋骨,仔细地观察着骨头上的那片“枯叶”。
这哪里是什么枯叶?
这一小片黄黄的痕迹,大概两个指甲盖串起来的大小,也就一节手指的长度。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枯叶的形状,甚至连颜色都很类似。
但痕迹上的枯黄色明显不是泥土的颜色,当然更不可能更是白骨的颜色。陈逸用力擦了几下,一样没有擦掉,所以显得尤为奇怪。
反正它肯定不是枯叶,这焦黄的颜色……骨头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突兀的颜色?
焦黄……
焦……
陈逸脑中灵台一亮:这倒是像烧焦了的颜色!
这根肋骨按长度和弯曲度,应该是第三根或者第四根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正好是心脏的部位。
在心脏部位的肋骨,出现了烧焦的痕迹……
与此同时,其他部位的骨骼统统都是正常的灰白色,没有损伤,没有烧焦……
成百上千的案例,在陈逸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飞速划过。
那现在……应该就只有三种可能了。
第一种:有人在尸体白骨化之后,特意从骨堆里找来一根肋骨,然后用烧红的火钳之类的东西,将其烙出一片焦黄的痕迹,然后再把这根肋骨放回了原处。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人吃饱了撑的,找不到事情做,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但前提是,这个人知道死了人,知道尸体的位置,而且还对尸体没有恐惧畏惧之情。与此同时,还完全无法理解此人的动机。
第二种的话,说明有可能是凶手枪杀了受害者。
枪械击发之后,高温高速的弹丸击中受害者,在她的肋骨上留下了烧焦的痕迹。陈逸以前解剖过遭枪击身亡的尸体,在那具尸体的骨头上就出现过这种痕迹。
但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在王府里面放枪?真拿卫队不当人是吧?陈逸完全想不出为什么放着安安静静的弓箭刀具不用,非要用这声音响三里的玩意儿杀人。
就算王府里面人人都是聋子,但现在还是万历初年,离赵士桢仿制鲁密铳还有将近二十年之久,军中火器并不像天启、崇祯二朝那么普及,更别说流传到民间和贼人手上了。
这贼人要多大的能耐,才能购得枪支,还悄悄运进王府之中,只为了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而且现在枪支弹丸的助推药都是黑火药,无论是燃烧的温度还是热值,都远远不如陈逸前世的枪弹弹药。能不能在肋骨上烧灼出这片焦黄的痕迹,还要打很大的一个问号。
总而言之,不合逻辑的事情确实可能发生,但是只是存在客观上的可能性而已。
至于第三……
陈逸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刚刚玩过的一款新游戏……的重置版。
一名帅气的、梳着中分发型的美利坚特工,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西班牙小山村。为了救出被村民绑架的美国总统千金,这名特工与自己性感的的红颜知己一起,在村里大杀四方、收刮一空。
那些村民都在寄生虫的影响下被邪教蛊惑,他们拿误入村子的游客进行各种残酷的活祭。
比如砍头,比如剖腹,比如挖心。
挖心的时候,还要先用注入符文咒术的尖刺将心脏刺破,那样流出来的血,才是邪教徒们需要的、用来祭祀的血。
而如今这种情况……陈逸看着手中的肋骨,加上之前了解到了白莲教的一些所作所为,不能不产生相应的联想:
如果某种邪教的仪式,是用烧红的尖刺刺入人的心脏,以杀死受害者作为活祭的祭品。那碰到肋骨的时候,就会留下现在这种烧焦的痕迹……
如果这是真的……
陈逸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没来由的憋闷,甚至还有些心悸的感觉。
如此酷烈、如此惨无人道的仪式,那可以想象,死者生前受到了多大的痛苦。
这种感同身受,与正义感并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作为一个人类,对自己同类“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的怜悯之心。
世子朱由樊抬眼望去,见一直都很随和的陈逸突然面沉似水,脸上乌云密布,仿佛都快滴下了墨来,懂事地在一旁闭口不语。
孙从恩还以为自己处理肋骨出现了失误,惹得千岁爷的贵客震怒,更是两腿都吓得开始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高福伦想上前问询,在敏锐地察觉到了冰冷的气氛之后,也明智地没有张开嘴巴。
“恐怕……”陈逸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