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懒得去听那张元功与老鸨子争执,直接走到了张元德最开始进去的那间房门前,朝里望去。
房中雾气弥漫,看得不是很清楚。屋子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木桶,桶里的热水看来还没完全凉下去,在秋天的气温下不住蒸腾着水汽。
木桶的侧后方,是一张形状有些奇怪的床。床的形状……跟自己前世在某些情趣酒店看过的那些床有点儿像。联想到这处澡堂子的主营业务,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明版合欢床了。
视线继续上移,只见一具躯体静置在床上,未见丝毫呼吸起伏。但因为木桶水汽遮挡,一片朦朦胧胧,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有进去看看才能清楚是怎么个情况,陈逸见那几名亲军所的“牌友”还挡在门口,便说道:“几位大哥,还请让让。”
这几个同僚有点犹豫,其中一名名叫朱亚翰的问道:“你真要进去?”
陈逸一愣:这人都死了,难道还有假的?
那朱亚翰之所以有此一问,想法也跟张元功如出一辙:贵胄子弟弄出了人命,只要事情不闹大,赔点银子也就算了。
那张元德是英国公家里的人,死者又只是个妓女,二者身份相差可谓是天壤之别。只要处理得当,总不至于让张元德陪葬、流放,甚至连打屁股这个级别的惩罚都不一定有。
这件事情图的,就是一个难得糊涂。能把女儿卖来做皮肉生意的家庭,不是穷困潦倒,就是极度贪财,使出银子平息事端,确实是如今的最佳选择。且不说那张元功……远远听上去,好像都在跟老鸨子讨价还价了。
但若是反过来行事,让众人知晓了姑娘的真正死因。比如被张元德暴力虐待,诸如呛水、掐脖、殴打之类的,现在在现场的有这么多人,要是传了出来,还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可是伤了国公府的颜面!
而且这地方又是田大监的产业,到时候他老人家要是觉得丢了面子,准备不依不饶一番,那又该怎么办?
陈逸听了朱亚翰的低声劝说,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起来。
是啊,要是本来能大事化小的,结果被自己一折腾,搞到人人都下不来台。自己不仅得罪一个国公,以后在锦衣卫里面也再无立足之地。以后要想在这南京城混,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本想抬脚便走,但心中仿佛有股意念强扭着一般,硬是让自己没有能够迈出一步。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了却不闻不问,而且现在又不是战场之上,也不是什么逃难的难民队伍之中,这时节还算承平,所以始终难下这最后的抉择。
犹豫片刻之后,他心念一转,没有坚持着要进屋去,而是转身来到了张元德旁边。
“张大哥,你老实跟我说”,陈逸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你刚刚做了什么?”
张元德见自己的大哥还在跟老鸨拉扯,便悄悄与陈逸走到一边,低声说道:“陈兄弟你是明知故问,我还能干什么?来这里能干什么?”
“张大哥,人命关天,你老实回答我。”
这纨绔兼废物先是一愣,觉得面前这小子说话有些目无尊长的口气,正要发怒,却猛然想起了对方说过自己调任的由头:
“尤善刑狱,屡获奇功。”
再看陈逸的神色,似乎不是要害自己的模样,而是想弄清真正的死因,在纠结了很久,才说出了真话:
“我……跟她行了鱼水之欢。”
陈逸:“……”
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吗?
不DOI,那把人家剥得光溜溜的干啥?陈逸眉头一竖,毫不客气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张元德也愣了:“还能有啥?就这个啊!”
“就这?”
“嗯!”
“你没有打她?”
“没有没有!”张元德摇头好似拨浪鼓一般:“我打她干啥?我又没那个癖好!”
“你没有将她按入水中呛水?”
张元德一听急了,声音都情不自禁大了起来:“没有啊!你把我想成啥人了?这特娘的是澡堂子,又不是锦衣卫诏狱!”
“没有掐她脖子?”
“也没有!”问到最后,他看上去有些生气:“掐脖子这种腌臜玩法,还是陈逸你前几天教我的!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陈逸:“……”
那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跟张元德没啥关系。难不成又要归因于什么先天性心脏病突然爆发?这跟偷懒有什么区别?
但至少说明一点,从对方的口述中可以得知,他没有对死者施加暴力。
再加上杏儿姑娘进屋之前一切正常,那就算检查了尸体,恐怕也大概率不会把致死的原因落到张元德身上了。
想到这里,陈逸算是安了点心,正要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听到沐欣苑门口一阵喧闹之声。
探头出去一看,居然是冯开山跑了过来。
之前罗坚与冯开山在锦衣卫衙门对面谈事,想要给陈逸找些茬子,最好能弄点下等考评,以便找个由头降职,如此便能拍拍张相爷的马屁。
二人合计了许久,才想起数日前有一桩疑案,至今仍未能抓到真凶。冯开山便自告奋勇,要替指挥使大人在陈逸肩上压下这个担子。
结果一去亲军所才发现,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抓来一个留守的一问,才知道这帮子纨绔子弟带着陈逸去了澡堂子,于是便紧赶慢赶地追了过来。
到了门口一看,哟呵,这是搓澡还是开会呐?大堂里面这么多人?走进去发现英国公家里的两位小公爷居然也在。
冯开山上前正准备见礼,发现陈逸也杵在旁边,正要喝问对方为什么擅离职守的时候,却发现张元德正在不停地朝着陈逸求情。
“这是怎么回事?”千户大人职业病发作,上前就要查问。
陈逸赶忙回道:“禀千户大人,张大哥他屋中的女子死了,张大哥自陈并未施暴,目前死因不明。”
张元功:“……”
张元德:“……”
老鸨子:“……”
最恨的就是老鸨了,她刚刚才和世子谈好价格,准备八千两为此事收尾……结果你这小子生怕人不知道,见着谁都往外说!?
冯开山一听,却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