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陈逸陷入了两难境地。
事不关己地两手一摊:查不出来,没法查。这倒是个办法,但就要坐实张元德致人死地的罪行。可这尸体上明明白白地没有任何外伤,而且那窝囊废……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无故杀人的样子。
再说了,谁会在男女交合之时将故意对方突然杀死,然后居然还要继续交合的?这特么得有多反人类啊?
就算张元德是个奇葩的反人类性格,那他出来的时候被吓到浑身发抖,甚至还呕吐不止,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要是继续查下去……
能不能找到真正的死因还两说,这里可不是蕲州城,不让解剖尸体的话,又怎么查?
冯开山见陈逸那为难的表情,在心底已经认定了这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之前听说的什么“隔发观颅便知骨中暗伤”、“稳坐风雨不惧雷霆加身”之类的传言,肯定都是这小子刻意自己传出去的。为的就是欺骗藩王和蕲州那边的地方官,为自己捞银子找个理由。
现在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相爷是明明白白不喜欢这小子,甚至于还有点儿厌恶的感觉,那他和顶头上司罗坚要做的,自然就是再给火上添一把柴。
“陈逸,你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冯开山皱着眉头问道:“那马彬保举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神目如电断生死,妙手绝伦现真人’,这牛皮未免也吹得太大了。如此欺瞒朝廷,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行?”
陈逸听了一惊:马千户还有这等文采?或者是哪个师爷幕僚帮他写的?不过无论如何,他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暖意。这马彬对他确实是没话说了,可惜如今远在千里之外……
见这小子还在发愣。冯开山冷哼一声,便接着说道:“若是查不了,那就别查了。此番事情经过,众人都看在眼里,你回去自陈案情,说自己无能为力便是。”
激将法显然用得有些粗糙,但好像人家说的也没错。
陈逸定了定神,朝冯千户拱了拱手说道:“千户大人,并非是属下无能为力,只是……”
“只是什么?”冯开山轻蔑地回了一句:“若要什么协助,尽管开口便是!如果你自认技不如人,那从府衙请来仵作代你验尸,也未尝不可。”
“非也”,陈逸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想要查出来的话,恐怕……”
“恐怕什么?有屁就放!”
“恐怕需要解剖验尸。”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与之前在蕲州城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也难怪,毕竟陈逸是第一次来这儿。而已此时的他,也不用旁人再来科普什么“若残毁他人死尸、及弃尸水中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了。
无论是张元功张元德两兄弟,还有其他围观的吃瓜群众,纷纷露出不忍之色。这人都死了,还不能留个全尸,实在是太惨了点。
但令陈逸意外的是,在场之人,却有两个人听了这番话之后……眼前一亮。
其一,当然是冯开山。
要是这小子把尸体弄得个七零八落,然后还是查不出来死因的话,那也不能怪他和罗大人不客气了。降职都不用,直接就能交由南镇抚司(不是南京镇抚司,是北京那个)发落,到时候自然就能遂了相爷的愿。
而另一个,居然是那老鸨。
那老鸨跟杏儿自然是无冤无仇,也不可能想自家的摇钱树就这么没了。但要是事情闹得大一点,对她来说,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反正人都死了,英国公府多多少少要赔偿银子。事情不闹大,那就是“少少”的银子;事情传开了去,自己就能坐地起价,就能找那张元德赔“多多”的银子。
她就是纯粹的、脱离了低级情感的生意人,活人下力、死人榨油,对她来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剖!”
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沐欣苑老鸨干脆利落地嚷道:“杏儿生前便是孤儿,我从秦淮河边捡来的。这剖尸验尸,须得尸亲首肯。如今她无父无母,寻也不可能寻到,我养她这么大,难道还不能做这个主?”
没毛病,尸亲同意,自然就可以验尸。现在死者一个孤儿长大的妓女,没有双亲,那青楼老鸨作为监护人……或者说得更透彻一点--人身自由控制者--她同意的话,旁人还真没办法发表反对意见。
这时世子张元功有点看不下去,想上前劝说几句,毕竟在大明治下,这残毁尸体的行为实在是太不人道,却被老鸨一口给堵了回去:
“小公爷可别想着大事化小,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究竟是不是令弟害死杏儿的,我只要个真相!若真与令弟无关,我今日认栽便是!”
得,话说到这份儿上,好像也没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但总不能在澡堂子里解剖尸体,这血流满地……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
在冯开山和老鸨的同意下,几名伙计将尸体转移到了楼下后院的一处僻静空地当中。
这处空地本来不小,此刻却满满当当站了许多人。
英国公家的两兄弟自不必说,冯千户和亲军所的一干下属也在,老鸨自然也不能缺席。
但是那些吃瓜群众却也撵也撵不走,一个个的都拥了进来,甚至还舍不得在姑娘身上花的银子,把身边的姑娘们也拖了好多过来。一时间搞得像是个突然举行的小剧场一般。
陈逸便让几名同僚帮忙,去他家里一趟,将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一套解剖工具带过来。待人返回之前,他也还没闲着,还是在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尸体,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却一无所获。
过了许久,拿工具的人终于回来了。陈逸回头一看,却发现几人手中却空空如也。
“怎么?没找到?”他问道:“是不是我放的地方错了?要不我自己回去跑一趟吧。”
话音未落,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不是,陈总旗,在我这儿。”
陈逸再一看,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叶淑怡?你跑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