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帅!”
裴师昭一惊就见裴恩成伸手扯下身边亲军的弓箭,张弓搭箭一箭射中小篮腹部。
小篮连叫一声都没有,就无声无息的从半空中一头栽到地上。
就听一声响亮而凄厉的惨叫一道白影直蹿过来,落在小篮身边,围着已经死去的小篮来回打转,哀鸣不已。
“小雪……”裴师昭一怔已觉不好“不要!”
转眼间小雪冲天而起又直坠下来,头碰在山石之上,登时气绝而死。
“不!”
本来已经得胜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大败亏输损兵折将众多同袍死于非命七叔还为了救他受了重伤,变成残疾之人。这两日的遭遇融在一起裴师昭一直在硬撑着努力不显露出来。然而重压之下小雪小篮在他面前的接连惨死让裴师昭忽然失控。
“你们不要死啊!”裴师昭踉跄着走过去下意识的伸手,想抚摸一下小篮,手却又蜷缩起来,忽然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下,失声痛哭,“你们怎么都死了……”
他的哭声在静默的队伍里传的老远,有人转头惊讶的看他,有人麻木的一动不动,有人扶着受伤的同伴,漠然的注视着他。
一双靴子的阴影,投入裴师昭的眼帘。
裴师昭下意识的止住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来,就见裴恩成站在他面前。
裴恩成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这是你养的鸽子?如果我早知道,就让你亲手射杀它们,再处死你了。”
裴师昭哽噎着发出一声嘶吼,“父帅!”
裴恩成转身而去,挥手道:“左右何在,与我绑了,军法从事!”
军中私传讯息,按律当斩。裴师昭被五花大绑押到中军账外,众将见了,这还得了?!纷纷上前解劝,裴恩成不理,众将无奈,齐刷刷跪成一片来为裴师昭求情。
裴恩成的副将韩东海上前道:“大帅,自来阵前斩将,乃是大忌。何况我军方才输了一阵,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实不吉利。不如看我等面上,暂且记下,容少将军将功折罪……”
“大帅,末将来请罪了!”
众人却见右军主帅曹领亲自将何谦绑来,拱手道:“大帅,何谦不遵将令,贻误战机,以至我军伤亡惨重,末将将他带来,请您处置!也请您治末将御下无方,治军不严之罪!”
何谦满脸不服气,心知今日自己怕无幸理,索性昂首立于帐中。
“混账东西!”曹领怒喝一声,照着何谦腿弯就是一脚,“还不跪下!”
裴恩成看了看何谦,道:“何谦,我来问你,你大好年华,本应是有为之人,却衔怨报复,以私仇而害同袍、损公利、负家国,至我明光军将士死伤三万有余,你可知罪?”
何谦慑于裴恩成之威,嘴唇嗡动片刻,低声道:“末将知罪。然养育之恩,不可不报。何宴是我伯父独子,裴师昭这厮毁了我兄弟一世前程。末将只是不该头脑一热,就害了整个前锋营,而应该之前就与裴师昭单打独斗!”
韩东海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这意思,竟是说何总兵指使你的不成?攀诬将帅,又该当何罪?!”
“绝无此事!”
何谦生怕一时不慎,给伯父惹来祸患,急急道:“一切皆是末将的主意,并无人指使,还请元帅明鉴!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裴恩成喝道:“来人哪,将他二人一起推出辕门问斩……”
“等一下!”
裴师昭忽然跳起来,摇摇晃晃的跑上前几步道:“父帅,正所谓前世因今世果,如果不是我当日出手毫无分寸,打伤何宴,害人一生,又自作主张,不遵将令,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这件事,何谦虽然有错,我却是罪魁祸首!末将愿一力承担,请大帅暂且记下何谦之罪,允他戴罪立功!”
“欧?”
裴恩成扫一眼裴师昭,道:“你这是与何谦讲情?”
不说帐中诸人俱各惊讶,私下议论纷纷,何谦更是纳罕不已。谁都知道他是何家的嫡系,在明光军中,众将并不很待见他。比如说,这一次右军中就无人与他求情,不成想,竟是裴师昭要替他抵罪……何谦愕然的看着裴师昭,实不知他这是出于真心,还是作伪。
裴师昭忙道:“父帅,我军损兵折将,我是罪魁祸首,无颜苟活,然则连损战将,也与我军不利,请父帅暂且绕何谦一命,容他戴罪立功!”
裴恩成冷笑一声,道:“裴师昭,你本就是该死之人,有什么资格为他人求情?”
裴师昭一时语塞,“这……”
裴恩成喝道:“左右何在,与我将他二人推出去……”
“且慢!”
只听咔哒、咔哒几声,裴恩霆拄着一支军仗,一步一步的挪了进来。
“贤弟,你怎么也来了?为何不好好养伤?!”
裴恩成道:“看座!”
帐中的亲兵早搬了椅子过来,裴恩霆坐下,笑道:“大帅,末将反正已经是废人了,趁着这条腿还能动,你还不叫我出来走走?”
“哎……”
裴恩成长叹一声,道:“老七啊,都是我教子无方!才害得你如此……”
“大帅这是说甚话来?!”
裴恩霆笑道:“这小子虽是经验不足,为人也鲁莽些,却心性善良,为人正直,作战勇猛,反应也快,是颗好苗子……”
“怎么?”裴恩成皱眉道:“连你也要为他们求情不成?!”
“不是。”
裴恩霆站起来,费力的单膝跪下,拱手道:“大帅,我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了,再不能为国效力,也不能再与你并肩作战,自是遗憾。然而,我一人不足惜,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请你看在家国份上,暂且饶他二人一命。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
二十年同生共死的情谊,听了裴恩霆的肺腑之言,纵是裴恩成自问已然心如铁石,也觉眼眶发酸,“贤弟啊……”
见裴恩成有所松动,众人一拥而上,齐齐跪倒道:“请大帅三思!”
裴恩成摇了摇头,无奈道:“好吧。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人五十军棍,戴罪立功!”
“谢大帅!”
何谦想不到今天居然还能逃出生天,被人拖出去,一路上直如做梦。他不由得看了看裴师昭,小声问道:“你……我差点害死你,你为什么还要为我求情?!”
“你想多了。”
裴师昭淡淡道:“你衔怨报复,以私废公,纵死犹轻。我并不是为你求情。只不过,你伯父也是戍边总兵,将帅不和,国之大患。眼下正用兵之时,裴何两家,不可再生嫌隙,我不过是,为家国计而已。”
何谦忍不住咕哝道:“扯什么大旗……跟多高风亮节一样……”
两人当然还被摆在一起执刑,动手的小校虽不会真打坏了他们,可也不敢明着假打。万一叫元帅看出来,更是罪加一等,裴师昭跟何谦照样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五十军棍打下来,再英雄也走回去了。两人被小校架着走,何谦看裴师昭一直低着头,也不睁眼,一动不动,吃了一惊,勉强伸手推推他,“哎……哎哎!我说姓裴的,你死了没有?!”
裴师昭抬起头来,“没有。”
何谦松了口气,笑道:“还武状元呢,这么没用,才五十棍就不行了!你看我,什么事没有!”
“呵呵。”裴师昭嗤笑一声,“你先挨一箭试试啊!”
“哦,也是。”
何谦琢磨道:“这事都是我犯浑,连累了兄弟们,不想你是这样的人……算了,不提了,人都说不打不相识……”
何谦伸出手道:“交我这个朋友不?!”
“什么朋友?!”
裴师昭一拳打开他的手,“咱们是同袍,你知道什么是同袍吗?就是过命的交情!”
“嗯?”
何谦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你说得对!怎么说也是一起挨了五十军棍的,裴师昭,你救了我的命,从今天起,咱们就是生死之交了!不过,改天我要跟你打一场,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你还想与我决斗怎地?”裴师昭点头道:“好,改日给你这个机会。”
裴师昭连日来奔波厮杀,本已经力竭,再加上身心受挫,箭创与棍伤,当晚就发起热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裴师昭连着两日高烧昏迷,冯吉申见他这连伤加病,来势汹汹,灌了药也不见醒,只得为裴师昭施针救治。
裴恩霆与裴师昭的几个亲兵一直守在旁边,何谦与魏境等人也在帐外相侯着,合军中的高阶将领,也早就都来看过了,唯独缺一位中军大帅,裴恩成还没来。裴恩霆已经叫人去中军报过好几回了,也迟迟不见人影。
因他之故,前锋营死伤惨重,何谦心怀愧疚,又感裴师昭豪侠仗义,就自请来了前军,因刘振战死,何谦就替补做了裴师昭的副将。
挨到晚上,裴师昭还没醒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连裴恩霆也焦躁起来。他正要出去一趟,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