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裴师昭下意识的挑眉,眼神凌厉的看了看刘山娃才道:“我还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
给裴师昭的眼神一扫刘山娃不自觉地有些紧张道:“您就一直在叫这两个字,这是……您意中人的名字吗?”
裴师昭脸上不自觉的现出微笑边穿外袍边说:“是啊谁都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来从军我其实是为了他才来这里打仗的……也许就因为我心意不诚三心两意才有当日之败。
裴家,只能有战死沙场的战士不该有转身而逃的将军。我背上那个伤处是一个不光彩的印记。我才特特的把这场败仗把我平生最大的耻辱与他的名字纹在一起,一针一针的刺上去,和着对他的那些念想刺破皮肤渗进骨缝里天长地久的,留在我背上。提醒我自己,像记住他一样,永远记得,我打仗,不只是自己的事,是为了守卫家国,还有,守着他……”
刘山娃年纪还轻,也没什么学识,于这些事上,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裴师昭。
“哦……”裴师昭顾自说了好久,一顿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山娃,你知道了,会瞧不起我吗?”
“怎么会呢?!”
刘山娃忙道:“您忘了,我跟我爹,也是为了给我娘治病,才来当兵的呀!”
裴师昭微笑道:“那我跟你爹,都是没出息的男人。”
“才不是呢!”
刘山娃叫道:“将军,您是我见过的最有本事的大英雄,心肠还特别好!哪家姑娘能叫您看中,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裴师昭低头一笑道:“哪啊,是我高攀了人家!他家的门第极高,他爹嫌弃我没有功名,要他另……另嫁他人,我才考了武状元来投军的!”
“哦哦!”
刘山娃不由惊奇的问道:“可是您都是将军了,她家还要嫌弃啊?!”
“你不懂。”
裴师昭笑道:“人家是世家大族,清贵着呢,连皇家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咱们!”
“唉呀妈呀,连皇上都看不上,那得是什么人家啊?”刘山娃张大了嘴道:“这么吓人啊!”
“哎……”裴师昭叹气道:“这一趟出来,山遥路远,山高水长的,这次我若是做不了大官,回去就娶不了他呢!而且,这仗啊,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就算咱们赢了,我也做了大官,说不得等我回去,她早就嫁人了呢!”
“不会的!”
刘山娃急道:“她一定也在家里想着您,就跟我娘肯定见天念着我爹一样的!”
裴师昭不由笑道:“就是真的,我也没什么可怨,他跟他家里,也没有逼我,都是我自己情愿的。我只是……其实只是想他想得狠了,越是战事危急时,越是想着他。我这才发觉,竟是走得急了,连个念想也没带出来!是我以前不晓事,他送我的东西,并没带在身上……”
后来匠人又来了两、三次,才给裴师昭把那整个的鸾鸟纹样做好。那只鸾,昂首,展翅,盘羽,气势凌人,裴师昭很是满意,效果竞是意料之外的好。
这天,裴师昭才巡营回来,魏境就兴冲冲的跑进来道:“少将军,有大鱼!这回合该咱们发市了!”
裴师昭问道:“出了何事?”
魏境喜道:“因栈道之前被大雪塌山压毁,哨探冒险翻过一处悬崖,无意中在一隐蔽之处,发现了连片的帐篷,装饰甚是华丽。他们就留上了心,找了个懂本地话的兄弟再潜上去,后来查出来,竟是吐谷浑大汗叔父的营帐!将军,咱们去干他一家伙吧?说不定吐谷浑大汗的王廷就在那附近呢,咱们给他一锅端了!”
何谦随后跟进来,听了魏境的话,沉吟道:“少将军,这事只怕不妥。吐谷浑人向来粗莽,并不懂什么计策。可是他们那新来的军师袁思协,却是饱读诗书又中过举的汉人,对咱们的情况,也略知一二。吐谷浑大汗对这袁思协很是信用,言听计从的。这厮十分狡诈,上次就是他定了那计策,料着他们黑水城军马本就薄弱,根本守不住,就拿来做诱饵坑了我军。这么轻易就寻到吐谷浑王廷,我……怕是有诈。”
“哎呀我说何将军!”
魏境急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试他一试又何妨?咱们之前吃了大亏,派个几百人上去,就是不成,吓他们一场也是好的!”
“你说得倒轻巧!”
何谦正色道:“几百个兄弟就不是人命了?”
“你不敢去我去!”
魏境吼道:“你出去问问,哪个兄弟不想报仇?谁敢去谁跟我走就是了!”
“魏境!”
何谦急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怎么这么鲁莽?!”
“事不宜迟啊!”魏境拍手道:“谁知道他们能在这里驻扎多久,都是马匹、帐子,说不定明天就拔营走了呢!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个什么事?!”
“好了。”
裴师昭道:“你们不用争了。魏境,你再找几个熟悉地形的人过去看看。先查明情况,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吐谷浑的王廷,同时一路上做好线路标记,尤其是悬崖绝壁之上,同时在营中选拔擅走山路的兄弟。先做好一应准备,看形势有利与否,咱们再做决定,去是不去。”
“少将军果然大将之风,深谋远虑,安排得当,末将深自佩服。”
何谦拱手道:“但,还有一件难事,末将不知该如何解决,还请少将军指点。”
裴师昭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但说无妨。”
何谦道:“咱们上次吃亏,主要还是在突然而至的兽群,我军全无准备。野兽自然比人跑得快些,又不需要装备,要驰援也容易。咱们若是想不出计策对付兽群,便无把握。”
裴师昭点头道:“自元帅提点,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野兽最怕的,想来当然便是火了。”
“火攻?!”
魏境大喜道:“少将军果然高明,就是这么办了!”
“且慢。”
何谦摆手道:“少将军此计不错,但是这里头还有两件事。一是风向,这个犹可找有经验的当地老人推测。还有一件,便是,近身肉搏,如何能叫火不烧到咱们自家身上来?!”
“嗯,你说得确实是……对,有了。”
裴师昭想起他们那夹层的棉衣,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法子。
裴师昭叫人取来几套棉衣拆开,将里头的棉花打湿,反复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三张这样的棉片缝在一起,缀成厚实的棉布,每两层棉布之间夹以铁片,外头再用铜钉固定。
这样只要将外头两层棉片沾湿,穿在身上,加上铁片阻隔,既可以做一般的护甲,又可短时内防火,还轻便。算下来,比普通的镔铁铠甲制造简便容易,且造价低廉易于推广。他们发给士兵试用了之后,大家也都觉得不错。
出兵之前一天,裴师昭想着此去九死一生,便给父亲留了一个短讯,若是万一有个不测,也算是对家国有个交代,有前有后,暂且完了身上的责任。
“父帅,因我之失,致我三万健儿损伤殆尽,而敌攻势未衰。故儿决意拼死一搏,率孤残之军突袭吐谷浑王廷。此行前途未卜,若侥天之幸,儿便亲缚来见父帅请罪。如若不成,儿身死疆场,马革裹尸,亦死得其所。他日大晋得胜,父帅马踏莽原之时,如有风雪扑面,那便是儿来见您了。儿师昭,顿首上。”
裴师昭写完之后,不由想到重峻,只觉心中一阵凉凉热热,字条来回写了几次,却都还是一一团了起来,撕掉了。他一边收拾笔墨,自言自语道:“重峻……承鸾,你莫怪我心狠,若我真的回不来,你就此……就把我忘了吧!再寻个良人,以后好生过日子。与我素日种种,就当做是大梦一场,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傍晚,裴师昭带千余人翻越悬崖绝壁,绕过山谷,趁夜间悄悄埋伏到吐谷浑王廷附近。五更天,大雾弥漫,晋军出动。
晋军悄无声息的骤然杀向吐谷浑王廷。吐谷浑人万万想不到,晋军如同神兵天降,许多人尚在睡梦当中,就掉了脑袋。
前锋营一击得手,立即放起号炮。前军顿时鼓声大作,号角长鸣,旌旗招展,两翼骑兵精英尽出,疾驰踏过山谷,从山顶上俯冲下来,瞬间击破吐谷浑王廷外围的防守。
马蹄声震山谷,两翼骑兵呼啸出击,后头的玄甲重甲步兵随之跟上,犹如黑色的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此时吐谷浑王廷的禁军见势不好,舍生忘死的急急杀了出来,想要掩护汗王一家与宗室先走。与弯刀呼啸飞舞,戈矛与剑戟往来穿插,密集如细雨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喊杀声与惨烈的嘶吼声,直叫山河失色,大地颤抖。
这两支,皆是两国最为精锐的部队,都曾纵横天下,都悍不畏死。狭路相逢,便只剩下血红的眼睛,狰狞的面孔,滴血的刀枪,与弥漫的硝烟。很快,整个山谷里,都被这种孤注一掷的惨烈气息所笼罩……
酒气熏蒸,桐油泼洒,晋军将马匹上带的酒囊、油袋,趁乱泼向吐谷浑的帐子。熊熊烈火迅速升起浓烟,不可遏制的烧着了整片营帐。风助火势,那猎猎招展的吐谷浑王旗瞬间化成一团火焰,恍惚坠落。大帐之侧,转眼间便死尸满地,血流成溪。浓郁的血腥味与马匹桐油、烟尘火焰的呛人气味相互掺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叫人作呕。
厮杀,却依然在继续。杂乱的嘶吼惨叫,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然而,无人在意。吐谷浑人健硕的身影,被桐油染污了以后,在慢慢燃烧,哀嚎惨叫,渐渐减少。他们口中,发出了惊恐的叫喊。这种喊声,互相传染,化成了心中一个叫人恐惧的疑问,那些晋人身上也沾了油,为什么却不会着火?!
空中箭矢也在狂飞,拖着红色长尾的羽箭,如流星般纷纷划破长空,吐谷浑禁军不断地有人中箭倒地。
凄厉的喊叫,疯狂的厮杀,无情的大火,渐渐将吐谷浑王廷整个吞没。这场仗,直打了一天,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倾洒在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