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登仙观前院，双手揣在袖中，叶榕缓缓呼出一口白气，观外那几棵不知名老树，此时已让北方吹来的寒风差不离薅光了叶子，只剩下寥寥几片虽已枯黄却恋栈不去。

自打猴哥两日前挖了一背篓药草，说是认识了个会炼丹的妖怪，请人去炼一炉丹药，这观中就凭白少了几分人气。就连那些平日里唧唧喳喳的宁神花，纵然有着恒温术维持，却也感受到了冬日临近，无法冲破自身天性阻碍，一个個变得蔫头耷脑的。

近些时日，唯一能给叶榕提供些正面情绪的，也就剩下那株？？？药草了，它像是感受到叶榕意识到猴哥即将离开，纵然明白那是命运使然，心中却也不免会升起的寂寥之情，这几日长得愈发快了，一夜之间便抽出两片新叶。

再呼出一口白气，叶榕近些时日一直在练习金行法术指法，自觉已经越过好几个关隘，说不定加把劲就能成，正要回到后院水盆里练习时，他却突然透过观门窟窿，看到有个熟悉身影正沿着上山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看她那一步三停顿的模样，仿佛是爱极了这山中深秋景色，每走上几步就忍不住驻足观看。

赶忙搬开观门，叶榕迎到外面，对来人拱了拱手恭敬说道：“叶榕见过新河龙君。”

直起腰，与穿着一件普通黑色长衫的墨卉，含笑的眼神碰到一处，叶榕边在心中揣测眼前人来意为何，边让开观门：“不知龙君来此，小观蓬荜生辉，只是还未洒扫，还望原谅则个。”

在叶榕面前站定脚步，墨卉视线越过他肩膀透过门洞看向观内，首先看到的便是地上积的那一层快要淹没脚踝的厚厚枯叶，接着就看到有着星点光斑投射于下的大殿，视线再放远一些，那烂的只剩下木胎的塑像也收入眼中。

最后又看了眼殿中给撬起的地砖围成的火塘、破烂的斜依在旁的殿门，本以为自己会来到个神仙洞府的墨卉，忍不住腹诽眼前这小道士真是个不讲究的人物。

不过好在她见多识广，比叶榕更邋遢的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当下便笑道：“叶道长莫怪我莽撞上门就好了。”

说话间墨卉抬脚跨入观门，一股流水自她袖中出现，如灵蛇般在身周环绕一圈，紧接着地上枯叶合着不知道攒了多少年的灰土，一并被排开，在她面前形成一条宽有三尺，一直延伸到大殿的干净通路。

连带着猴哥依墙搭着的那排草棚，也给吹得东倒西歪。

也不知墨卉此举是下马威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叶榕没着急搭腔，刚要抬脚跟上却看到墨卉转过身，那双金色的竖长瞳仁又落到他身上，片刻后叶榕见到那双眼中掠过一丝疑惑，紧接着便是惊喜神色溢于言表。

“孤还说那灵猴明明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从何来的功德金光护体。”抬起袍袖掩住口鼻，从后发出几声轻笑，墨卉微眯起眼睛盯着叶榕，那神情仿佛在嗔怪他装模作样一般：

“前些日宴会，有林首座在旁遮挡……原来是我看走了眼呢。”

功德？什么功德？

叶榕转瞬便明白，墨卉口中的功德——怕是那找上门的小胖子留下的遗泽。

“既如此，那我准备的回礼，怕是有些寒酸了。”

叶榕心中疑惑顿生，墨卉这姿态摆的有点太低了，好歹对方也是镇守一方的龙君……

再想到斜月三星洞的消息便是来自此人，叶榕愈发吃不准她是真来此送回礼的，还是抱着别的什么目的。

“有了。”墨卉沉吟片刻突然展颜笑道。

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块巴掌大墨黑色鳞片出现在两人中间，也不见墨卉如何动作，那鳞片便被她袖中冒出的水流盘绕其中，过了片刻功夫水流收回，此时那鳞片已褪去黑色，变得如冰晶雕琢出的一般。

又是手指轻轻一点，在其中注入了一滴金色血液，墨卉才伸手虚空托住它，递到叶榕面前：“若是前些时候，我来此还是顾念着林首座的面子，此时送出此礼，则是感念叶道长为苍生张目了。”

见叶榕不敢伸手去接，脸上疑惑神色更甚，墨卉眼神黯了黯：“想必叶道长也能看出来，我为了能来此地就封，早些年攒的那些家资也已全部散尽，不然谁不喜欢水晶宫？谁不喜欢大排场？又何必住在破船里，门口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青鱼精站岗？”

“又何必……拿自己的本体鳞片炼作避水符箓，任由人捏在手上？”

虽然琢磨不明白眼前人身为天庭正神。却要摆出如此姿态是为何，但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就是要撕破脸了，叶榕也只能道了声谢，伸手摘下那鳞片。

只是手指刚一碰触，叶榕便感觉仿佛在耳边听到了江河滔音，一恍惚的功夫，又仿佛重回了大新河边，鼻端充斥着江河特有的腥味。

“我原身炼有七十二片保命鳞，渡过雷劫之后十不存一，但存留下的也与我一同受了雷劫淬炼，每片都自生符箓，若不是与我神魂绑在一处，除我之外无人能御，怕也早就被人贪了去。”

“龙君，这太过贵重，我不敢收。”

“谁说要送你的。”单手掩口咯咯笑了几声，墨卉放下手对叶榕说道：“我存了一滴龙血在其中，你只需贴身携带，它便能为你挡一次致命灾劫，之后便会自行飞回我手中。”

一见面就送了条命给自己？

叶榕苦笑着连称无功不受禄，拱手想要把那鳞片交还给墨卉，却发现它执拗的贴在自己掌心，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

“你还说自己无功？”墨卉轻笑几声，一双金色竖瞳定定落在叶榕身上：“我身为天庭正神，也是有着考察目标的，若是让那帮靠着祖上余荫增补下来的兄弟姐妹，知道我治下有个身负功德之人，怕是妒忌的眼里得流出血来。”

冲着叶榕竖起一根手指，她笑道：“治下得力，此乃一功。”

又竖起一根手指，她续道：“幼苗尚需大树护持躲避风雨，我护你便是护持人道，此乃第二功。”

第三根手指竖起，她笑道：“今日与你结下善缘，若是他日我有行差踏错之处，你纵然不救，我也可凭今日功劳减罚三分。”

“叶道长，你……舍不舍这三功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