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墨卉身影化成水光消失,叶榕沉默半晌才自嘲笑道:“还做生意?”
拿起那长颈瓷瓶摇晃了几下,听着内里丹丸碰撞发出的细微闷响,叶榕也没拔开塞子,先把它搁在了之前摆放宁神花的木架上,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刚才在那宁神花喊出我悟了的时候,叶榕也心有所感。
双目似闭非闭,叶榕放缓呼吸努力寻找那刚才被墨卉突然出现所打断的感悟,但随着思绪不断深入,一种很难去具体描述出的危机感,也慢慢缠绕上心头,它就像是漂浮在水中的一张无形大网,被叶榕的心绪搅动,慢慢纠缠上来。
而当叶榕后知后觉发现时,这张“网”早已悄然裹住了他全身,牢牢束缚住了神魂,让他连逃避的想法都再难生出。
明明耳边不断响起阵阵风雷之音,那声音大得仿佛连躺在棺材里的死人都能被惊醒,但叶榕却只觉得困意越来越重,浑身也像是缀上铅块,正在重量牵引下不知坠向何方。
下意识想要从入定中退出来,但很快心中刚冒起的那点反抗意识,就如同河面泛起的涟漪般消失,那风雷之音也仿佛变成了不断呢喃的催眠曲,每一个音调都在催促着叶榕赶快睡去。
当叶榕心中最后一丝反抗意识即将被磨平,在开始闪现的人生走马灯中,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原身小道士这些年:庸庸碌碌,浑浑噩噩,每日只知饱腹,过了一天算一天,唯一一次奋起反抗,想要主宰自己命运,却被狼老三差点活活打死。
而自己这一生呢?
是否波澜壮阔?是否……
眨眼间,走马灯来到了前世,叶榕眼看着自己被一双手揽在怀中,从牙牙学语到背着书包坐在课堂,升学,升学,一直到坐在工位中……
谈何波澜壮阔?谈何精彩?
两段截然不同,但又一样灰白得见不着亮色的人生重叠在了一起,接着便是这两月发生的一切飞快闪过,这些画面仿佛在嘲讽叶榕——纵然得到了第二次机会重活一世,到头来却依旧脱不了樊笼桎梏,过的还是庸庸碌碌、谨慎小心的日子。
有了那镜子碎片又如何?
有了灵田又如何?
既已重活一世,还是循规走着老路,见人腰就矮三分。
还不如……
“是你姥姥!”
也不知这声音从哪传来,叶榕只觉这声怒吼如敲响了沉寂多年,早已锈蚀斑斑的大钟,伴随着外面那些锈迹被震得片片松落,与此同时也感觉那一直束缚在自己身周的无形大网被撑得涨开了些许。
正是在那一刹那,叶榕看清了笼罩自己的这张网的本体其实是自外而来,悬挂在黑暗识海上空的一团灰色风球,内里不知正孕育着什么,不时有金色的电光自内冒起,沿着风的轨迹爬行一截消散不见。
顿时心中冒起无边怒火,叶榕哪还不知是这古怪玩意在捣鬼!
口中骂骂咧咧,叶榕只是拧了个腰便如水中游鱼般闪开了那再次笼罩下的大网,思维速度飞快,只是摆出起手,使得最纯熟不过的小雨术便在眼前浮现出那奇异字符,如同飞蛾扑火般在那大网上撞了個粉碎。
丝丝缕缕的灵水自雨云降下,如同水落在棉花糖上一般,把旋转不休的风球啃了个坑坑洼洼,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古怪笑声响起,笼罩在那金光外的风团也随之散去,露出一个有三张脸的金色佛头。
佛头正面双眼圆睁作愤怒状,左面双眼微阖眼中满是贪婪之色,右边却又慈眉善目但难掩痴迷。而在叶榕看清那三张脸时,笑声也换成了阵阵梵音,乍一听句句都是我佛慈悲,细细品去却全是化不去的贪嗔痴。
叶榕双手再变,土黄色字符浮现在身前骤然崩散,但此地乃是他自身识海,又何处去寻厚重土地?换来的也是一阵混杂在梵唱中的痴狂笑声。
这时那佛头转动,把贪欲无穷的面孔对准了叶榕,一时间引得他心中贪欲大起,但那念头只是冒了个芽苗出来,便被自眉心荡漾开来,向着四周蔓延的冷意薅尽了根须。
见无法引出叶榕心中贪欲,让他吞噬己身,佛头再转,又要引发叶榕情绪,却见此时……
“来都来了……”
叶榕低喝出声双手舞动,念头通达之下,十指舞动再也不见迟滞,摆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印决来。
还不等佛头的痴愚面容开口发出梵音,一个明明是白色,但光是看着就锐利无方,仿佛投注其上的视线,都要被切割开来的奇异字符出现在叶榕面前。
字符崩散化成人头大的银白光团,细看过去却发觉它是由无数绵密细针组成,这些细针正如水中鱼群般彼此追逐环绕不休。
手上印决再变,叶榕双目定在那佛头上,刹那间无数细针彼此衔接,在空中形成一道如银河般的匹练,向着佛头冲刷而去。
贯脑梵音戛然而止,待到裹住佛头的匹练散尽,正对着的那张贪痴面庞已成了个内里遍布细小划痕的深深凹坑。
一声不知哪来的痛哼响起,佛头旋转,同样遍布划痕,连眼都瞎了一只,此时望去愈发狰狞的嗔面对准了叶榕。
“来得好!”
心中无边怒意再次升起,叶榕只觉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开水,烫得眼眶都跟着发疼,之前被中断的明悟终于在此刻重新出现,他遵循着心头那点亮起灵光,双手印决再变,先是小雨术紧接着便是新的印决衔接而上。
这次浮现在叶榕面前的,是外表笼罩着氤氲雾气的白色字符,伴随着双手印决改变,字符这次并未崩散成细针,而是成了一团氤氲雾气。
显然是太耗心力,那氤氲雾气闪烁了几下,险些消散不见,而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的叶榕,也感觉到头颅剧痛,宛若刚才那无数根细针回流到了自己脑袋里,正在不断来回穿刺一般。
双手印决再变,随着十指缓缓合归一处,那氤氲雾气也骤然散开,如同清晨林间飘荡的烟岚般,无声无息朝着那佛头笼罩而去。
“咄!”
叶榕轻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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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云朵,墨卉回身看向登仙观方向,掩在袖中的手指停下掐算,伸手缓缓拍了拍余大泡的脑门,冲着一脸茫然的青鱼精叹了口气:
“唉,当日我要收你做坐骑你不肯,如今你却自己跳人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