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突兀的自来熟让叶榕不禁多了几分小心，还不等他开口就看到墨卉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你这道士，别的能耐不高，这份谨慎小心也不知跟谁学得，倒是炉火纯青了。”

手中端着的酒杯不知何时悄悄蓄满，墨卉仰头喝尽，或许是酒力太盛，她踉跄几步干脆席地坐下，遥遥看着叶榕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理由，是我见小道士你一人寂寥，特意来陪你喝一杯的。”

叶榕满脸无奈笑意，显然不认同这理由。

伸手挠了挠头，顶着乍起来的几根乱发，墨卉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今日河边祭祀，那帮刁民烦得很，又是扔猪又是扔羊……”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墨卉手指在空中点了一下，一个两尺方圆的水镜出现在两人面前，里面正是灯火通明的大新河新建的龙王庙前，一群人聚在烟火缭绕的殿前石香炉那里正在不住跪拜。

水镜稍远处，是叶榕曾经与林白薇一同踏足的青石码头，那里也已经过一轮祭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碎屑，旁边供台上已没了三牲祭礼，只余下個插着粗香的香炉。

禁不住忆起自己白天所思，叶榕心说这赶年兽赶没赶着不知道，倒是把龙君从河里撵出来了。

念及此处，叶榕笑道：“龙君是来我这里躲清闲的吧？可惜小观穷迫，拿不出什么招待龙君。”

“我知道。”墨卉伸手在面前一挥，一张摆了简单酒菜的长案就出现在两人中间，她又调整了一下水镜位置，此时若是叶榕坐过去，乍一看倒像是两个空巢老人并肩凑了一桌，边吃饭边看电视的模样了。

“对了，你吃猪肉不？”墨卉沉默片刻，突然伸手在袖中翻了翻，手再拿出来时已拎了半扇去了头蹄的肥猪扔在叶榕面前：“我早就不吃血食了，大泡吃的这几天打嗝都是股生肉膻味，河中水族懵懂，让它们接触太多血食也不好，容易生旁得心思。”

叶榕最近吃肉吃的也有些顶了，这个时空生产力不高，肥猪往往要养上好几年才舍得杀，光是凑近就能问道混杂着猪圈味道的浓烈膻味。

也不好拒绝龙君好意，叶榕干脆把猪肉拎起来挂到不远处猴哥在后院的留下的晒肉架子上，反正天气寒冷到起码四月才会积雪渐融，也不担心腐坏，过些日子下山再买点粗盐，一并腌了便是。

像是看稀罕似得，默默喝着酒看叶榕把那半扇肥猪安置好，墨卉才招呼他过来，此时在条案对面早已摆好了酒杯和碗筷。

指着那几样河鲜和一看就是贡品的小菜，墨卉对叶榕说道：“我这龙君日子过的也是粗鄙，小道士你莫要介意。”

又喝了一杯酒，墨卉有些放浪形骸地曲起一条腿撑住胳膊，回头看了眼秃了不少的灵田：“叶道长，这才几日不见，你田中怎么少了这么多药草？”

冲叶榕眨巴着眼睛，她续道：“若是缺什么你尽可跟我开口便是，我龙宫初建虽说简陋，但些许日常物事还是拿得出的。”

叶榕也不好说他田里让自己一蓬水险些浇出生化危机，只是解释说已到了成熟时候，普通草药怕龙君看不上，自己就山下出了。

本就是随意寻找话题，墨卉也没往深处去问，劝了叶榕几次见他还是不肯端杯，她也不恼，连喝了几杯淹死了嗓中爬上来的酒虫之后，才开口叹道：“道长你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却不知这入了天册，表面看起来风光，背后却不知多少锁链加身……”

叶榕看着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搭错，絮絮叨叨开始诉说自己辛苦的墨卉，不敢随意开口应对，只是在心中不住揣测对方为何交浅言深。

墨卉满脸通红说到兴起处，指着水镜突然哎呀一声，叶榕跟着看过去才发觉不知何时，码头边燃起了两列火把。一群人们正在个佝偻着腰的蓑衣老人的指挥下，把个穿着红衣戴着红盖头，绑着跟粽子似得人搁在码头边，正朝着人家身上缠铁链。

“刁民！”怒骂一声，墨卉也不双眼迷离了，向叶榕道了声得罪，整个人原地化作水花崩散不见踪迹。片刻后在水镜因为没有法力崩溃前，叶榕瞟见因为枯水期安静的大新河中突然掀起滔天浪潮，一条黑龙影子在波涛遮掩下一闪而过。

正好白日想起猴哥，叶榕拿起面前未喝的那杯酒，起身也不在意方向，冲着虚空碰了下才一饮而尽，虽然已明晰结局，但还在心中默默祝愿猴哥此行顺利。

刚喝下那杯酒，叶榕就听到不远处水池方向传来水花声响，看过去发现是余大泡跳了出来，那张青鱼脸被叶榕盯着看时，露出一副尴尬神情。

虽然想不明白这青鱼脸是如何尴尬的，但叶榕还是走过去拱了拱手，不等他开口询问余大泡便瓮声瓮气说道：“还请道长恕罪，我家龙君走得急，忘了这些家什，差我来收回去。”

叶榕赶忙让开正面，待余大泡用那块眼熟的包袱皮，把条案和上面摆设，一股脑裹好负在背后走回来时，他却没着急下水，反而对叶榕找补道：“道长，俺家龙君过的拮据，还望你别在意。”

也不等叶榕开口应和，余大泡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俺家龙君刚才忘了说，让俺一并跟你说了。”

“前些日子，有个穿白衣的年轻和尚，来河中讨要他丢了的法宝，顺便问询偷了他法宝的叛门师兄，是否被龙君捉了。”

“道长放宽心，俺家龙君对这些只知道说嘴的人物厌弃得很，随意回了几句就打发走了。”

听到此处，叶榕赶忙拱手谢道：“还请分浪将军代我谢过龙君。”

“回头你跟她说就是。”余大泡摇晃着青鱼脑袋：“俺家龙君还说，那珠子上寄宿的残魂也已帮你抹去了，道长不用担心被那和尚找上门来。”

说完这些之后，余大泡沉默片刻，才放缓了声音对叶榕嘱咐道：“虽然俺家龙君说了是因为他师兄行事无状，恼了她才被打杀了，尸首也打碎喂了鱼，但俺观那和尚不是好糊弄的人物，这些时日道长还是小心为秒。”

要不是余大泡说明，叶榕也不知法显还藏着如此手尾，当下便表示要跟着余大泡一同去龙宫致谢，却看余大泡摇了摇头：“提醒道长小心的话是俺说的，你谢俺就是了。”

接着他像是生怕叶榕会跟过来一般，又赶忙说道：“俺家龙君正因为岸上那几个刁民非要祭人牲，气得河里搅翻呢，道长你可别上赶着去了，河中浑浊凭白挨上一尾巴，不小心吃了挂落。”

并不知墨卉与余大泡赌局的叶榕只得拱手称是，待到余大泡翻身跳回水池中后，才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太过大意了，以后做事要更稳妥一些。

想到此处，他又走去田边，放出翻地术把下面肥料又搅了一遍。

这难得的自在，可不能让那老秃驴给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