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家看着致义父子俩明争暗斗,都入了神。玉姿突然发现紫桥不见了,以为上厕所去了,也就没在意。又过了好一阵,仍旧不见紫桥,玉姿悄悄地到房前屋后、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儿,仍不见紫桥的踪影,因而急了,大叫大嚷了起来。听说紫桥不见了,这出戏戛然而止了。大家分头去找,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树丛草堆,旮旮旯旯,都寻遍了,就是不见紫桥的踪影。阿娇急得直跺脚,哭道:“紫桥哥哥,我陪你一路走来,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呀。”又向致义、玉姿哭诉道:“这回紫桥哥哥真的不见了。”致义道:“也许我们玩的游戏他没兴趣,莫非上街闲逛去了?”阿娇道:“不会的,要去他一定要和大家打招呼。”致义纳闷道:“紫桥在这里既无同学伙伴,又无乡亲亲戚,到底该去哪里了?”左思右想,突然他眼睛亮了起来,莫非到良龙那里去了。致义拿着手电筒,带着阿娇、琼瑶往机械厂良龙家里去了。到了良龙那里,哪见紫桥的踪影?一行人便又回到家,良龙也跟了来。
玉姿心想,两个孩子的来历毕竟还没有弄清楚,说不定会有什么隐情,便说道:“今天一天都好端端的,我们玩乐,他也高兴地参与其中,没有什么异样。可怎么说没见就没见了呢?莫非我们的什么言语或什么行为伤到这孩子了。致义,你想想看。”致义说道:“你分析得有理,但我却没有发现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然后望着阿娇说道:“阿娇,你与紫桥一路走来,人生经历、性格脾气,你是最清楚的。你分析看看,让我们有的放矢,少走弯路。”阿娇说道:“爷爷、伯伯、阿姨、琼瑶今天又是唱又是跳的,是怕我们不适应这儿的生活,因而逗我们开心。他应该感谢你们,而不是不辞而别,让大伙儿都替他担心。”玉姿说道:“再想想看。”阿娇说道:“经阿姨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一定是我们演白毛女这段戏,让他想起了陈年往事,伤心极了。以前每每有人问到我们的家庭背景,人生际遇,流浪缘由,都遭到他的阻止。你们每每要问及我们的籍贯住址、家庭情况,我怕紫桥伤心,话到嘴边又止了。思来想去,都是我的错。若我早告诉你们我们的情况,大家就不会产生误会了,紫桥哥哥也不会跑了,我们也不用在黑夜里劳神费力地寻找他了。”阿娇接着便把他们的童年时代的美好、家庭变故的凄惨、四处流浪的艰辛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众人恍然大悟,无不后悔。虽然晚饭早已准备好,但人人没有食欲,个个没有胃口。
偏偏天公也不作美,几下电闪雷鸣之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准备了雨具、电筒,良龙、致义组成一组,到澄江市区的大街小巷、桥涵隧洞、车站码头、宾馆酒店里去找。玉姿带了阿娇、琼瑶,组成一组,在房前屋后四处寻找。从善认为都是自己扮演地主惹恼了紫桥,懊恼不已,也要去找。众人见他年事已高,又黑灯瞎火滑不溜秋的,左劝右劝,方才住了。从善只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东瞧西望,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因久未传来紫桥被找到的消息,从善等不住了,便在楼上楼下各个房间翻箱倒柜。众人找了几乎一夜,仍然杳无音讯。接近黎明时分,大家方回到家里,人是没找着,个个却淋得落汤鸡似的。玉姿、阿娇、琼瑶急得落下泪来。
个个面面相觑,却又束手无策。沉默半晌,玉姿道:“大家莫急,晚上,车不开,船不行,他走不了多远,只怕他一时想不开……”话还未说完,阿娇脑袋便“嗡”的一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说不出话来。琼瑶突然大声说道:“哎呀,我记起来了。我家屋后小山丘下有一岩穴,被树林遮住了,可能被大家忽略了。说不定躲到那里去了。”众人便随了琼瑶,往山岩处来。此时天已放晴,厚厚的云层间隙,透露出缕缕阳光。在弓形的山岩下,紫桥恬静地席地而睡,似乎正做着美梦,头发凌乱,眼角依稀可见泪痕,衣服上满是泥浆、灰尘,两手各自攥着一块小石头。众人既不想吵醒紫桥的美梦,又不想离开,一个个盯着紫桥,默默地站着。阿娇和琼瑶,搬来一些小凳,大家方坐下了。虽然个个两眼红红的,但却毫无睡意。紫桥睁开蒙眬双眼,看到从善、致义、玉姿、良龙、阿娇、琼瑶都坐在自己的面前,个个疲倦不堪,却又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容和气,毫无愠色。
紫桥知道自己轻率的行为又让这些亲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便懊恼不已,不觉红了脸。正寻思如何说话,玉姿早已走上前来,一把把紫桥搂在怀里,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落在紫桥的头上、脸上。玉姿说道:“好孩子,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一夜没有见到你,我的心快要碎了。”紫桥哭道:“又给阿姨一家添乱了,我有何面目再见你们?”玉姿哭道:“这事儿不怪你,都是我们大人的错。你不要自责了。”紫桥哭道:“我的身世,想必阿娇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是一个地主家的孩子,在村里也并不是没人疼没人爱,只不过爸爸妈妈挨过批斗,受尽折磨,后来又双双惨死,我的心受到了创伤。昨日,当我看了白毛女,就想起了父母挨批挨斗的那副惨象,感到受到了侮辱似的,因而又想从这儿离家出走,继续流浪。昨夜,我来到这儿仔细地想,想了许久。斗地主的事儿,在我们国家,毕竟是一段历史,一段抹不掉的历史。现在的电影、电视,许多都有斗地主的场面,难道我要仇视演电影电视的人,仇视看电影电视的观众?这不是与全国人民作对吗?爷爷、伯伯只是重现了恶霸地主的残忍,难道我要对他们仇视吗?伯伯并不知道我生于地主之家,而是为了逗阿娇和我开心,逗大家开心,难道这是恶意吗?这个家,从爷爷到琼瑶,家里每个人说话既随和又风趣,家里的气氛也非常活跃。每一句话,每一件事,若要仔细想,都会想出几层歪意来。这样,大家便不敢随意说话,生怕伤了对方的心,家里就会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了。今后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有什么玩笑尽管开,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若是再演一次白毛女,我还想演演黄世仁这个角色呢。”紫桥说得言真意切,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无不为之叹息。
致义安慰道:“从报纸上、电视上了解到,人们对斗地主的事儿也存在许多反思,觉得许多地方不分青红皂白,忽左忽右,斗得有些过火了。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平反摘帽。你们流浪,有些信息可能还不知道,如今,地主已经不是人人憎恨的对象了,地主家的孩子已经不再低人一等了。阿娇就不必说了,我相信,你爷爷,你阿姨,你琼瑶妹妹,你良龙叔叔,还有我,以前没有把你当外人,如今,知道了你的身世,会更加同情你的遭遇,会更加疼你,更不会拿你当外人。”众人都默然点头。听了这话,紫桥又感受到了一股暖流袭身,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害得这一家人辛苦了一夜。然后随了众人,回到家里,洗漱了,又换了衣服,同大家一起吃了早饭。
紫桥很快走出了阴影,恢复了常态,一家人又欢欢笑笑的。琼瑶却看到了隐忧,生怕哪一天哪一事又把紫桥的哪根神经刺痛了,带了阿娇又离去了,好不容易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伙伴又没有了。因而事事留心,处处留意,言谈举止格外小心。家庭的欢乐氛围少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偶尔也有搞笑的,却是阿娇、紫桥冲到了最前头。玉姿见琼瑶的性格转换得太快,忙问琼瑶是怎么回事,琼瑶却顾左右而言他,忽悠过去了。玉姿又去问致义,致义笑道:“女孩子处于青春期,思想行为、性格情趣当然要发生变化了。”玉姿笑道:“为何阿娇不是呢?她们年龄相仿,阿娇还大几个月份呢。”致义笑道:“阿娇的生活艰苦些,青春期就来得迟些。琼瑶每天大鱼大肉的,青春期当然早了。”听致义这么一解释,玉姿也就不再大惊小怪了。
一天,天气有些阴冷,阿娇、琼瑶、紫桥各自加了衣服。阿娇自告奋勇地帮玉姿做家务活去了。琼瑶见紫桥头发有些长了,便约紫桥去理发。紫桥爽快地答应了。琼瑶拉着紫桥,欢蹦乱跳地上街去了。二人来到“丽人行”发屋,这是玉姿的好朋友于丽丽开的。玉姿经常带琼瑶到这里做发型、唠家常,一待就是大半天,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事。琼瑶一到发屋,便让紫桥坐下了。琼瑶朝丽丽挥挥手,丽丽笑着凑了过来,说道:“这位帅哥,是你的表哥?”琼瑶笑着摇摇头。丽丽把嘴巴贴到琼瑶的耳朵根上,悄声笑道:“这小伙子又帅,你们之间又如此亲密,难道是你的男朋友?”琼瑶忙大叫道:“丽丽阿姨,你可别胡说呀,小小年纪,就找男朋友,这事儿若是传到爸爸妈妈的耳朵里,我的小屁屁又遭罪了。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亲哥哥。”丽丽笑道:“哦,原来那日从绑匪手中把你解救回来的就是他。”琼瑶点点头。丽丽笑道:“既然是个小英雄,那发型也就不一般啰?”紫桥笑道:“随便理吧,只要短些就行。”琼瑶笑道:“阿姨说得对,既然是小英雄,就要有英雄的派头,气势。若理个偏分式或是平头,那就太普通了,万众都是这样。若理个中分式,虽然绅士派头有了,但又显得老成,像个小老头儿。干脆就给他剃个光头,额前留一撮长发。这样,既有些霸气,又不乏童真。紫桥哥哥,你觉得咋样?”紫桥笑道:“你觉得怎样好看就怎样理,只要你看着开心,反正头虽然长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却看不见。”丽丽亲自动手,那发型渐渐显露出来了。琼瑶站在一边,看着镜子里的紫桥,笑道:“紫桥哥哥,你可是帅呆了,酷毙了,靓极了。这个发型,配着这个脸蛋,简直活脱脱的一个小罗纳尔多,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那个兔子嘴巴和兔牙。”紫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好妹妹,快别夸我了。一回家,你爸爸妈妈一定会恨你,说你竟然把绑匪领回家了。”
梳理这种发型,一般都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回到家里,从善首先看见,笑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阿娇一手指着琼瑶,笑道:“你这几天不大说话,原来筹划更高水准的笑料去了。”紫桥不时挠挠后脑勺,站在一边儿讪笑。玉姿正在炒菜,听到笑声,走了出来,见紫桥这副模样,知道是琼瑶捣的鬼,心里也想笑,又怕琼瑶不经意伤了紫桥的心,忙怒斥道:“琼瑶啊,你把你紫桥哥哥弄得像个小丑似的。你紫桥哥哥受伤的心刚刚平复,你又来这招,难道你存心要把他撵跑才行?你要撵跑他,我先撵跑你。”紫桥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愧疚,红着脸说道:“阿姨,这事儿不怪琼瑶。是我自己要这么理的。”阿娇、从善也忙劝解,玉姿心头怒气稍解,瞪了琼瑶一眼,然后又回厨房去了。中午,致义回家,看到紫桥滑稽的模样,又调笑了一回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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