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生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刚要发火,听说陈韶找他,赶紧撑手起来,叫人伺候着穿好衣裳后,匆匆往乘风院来了。
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和不断往下滴落的汗水,陈韶关切地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公子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丁立生殷切地答道。当然还很痛,没有十天半月根本完不了,但这点痛跟查封朱家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顾家、朱家让他挨打,他让他们灭亡,想想都兴奋。
陈韶点一点头,忽略掉他放着亮光的眼睛,问道:“近两日,他们几家有没有找你套过近乎?”
“找过!”丁立生毫不犹豫地说道,“顾家、朱家、范家和戚家昨儿下午都差人给我送过人参等补品。朱家还暗示下官,公子前夜去过顾家,似要与顾家联手对付下官。下官与来人虚与委蛇几句后,便将朱家给下官送礼的事,转头告诉了顾家。还有,范家和戚家都向下官打听过公子去顾家的原因,下官一律答了不知道。”
陈韶称赞他几句后,将朱家指使安仁堂伙计谣传顾二爷不准学子进货仓的事,大概跟他讲了一遍。讲完,又容他消化片刻,才问:“依你看,朱家此举意欲为何?”
丁立生惊住了,不确定地将她的话复述一遍后,拍手称妙道:“看来下官早前听到的谣言都是真的!”
陈韶问道:“什么谣言?”
丁立生道:“早两年,下官无意听人提及,长顺货行那位二掌柜的小儿子娶的夫人是吴郡朱家人,但据下官所知,那位二掌柜的小儿媳妇姓方,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这就合理了。陈韶记得赵强曾说过,长顺货行和永顺货行的二掌柜都是招收的劫匪首领。这些劫匪手下众多,且大多心狠手辣,明面改邪归正,暗地里与顾、朱两家的私兵也没什么分别。这一点从他们阻拦学子进货仓也可窥见一二。这些劫匪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这大概也是顾、朱两家的底气所在。
可如果长顺货行二掌柜的小儿子娶的是吴郡朱家人,那这个二掌柜不用多说,也必是忠于朱家人,那这个长顺货行也等于是朱家的了。
只是,陈韶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顾家为何会对朱家没有一点防备。
“那是因为,朱三曾救过顾二爷的命!”听到她的疑问,丁立生将朱三为救顾二爷而丧命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韶将故事消化了一下后,慢慢归纳道:“朱三死了,朱三从朱家带回来的那些金银、绸缎、瓷器等物也都没了。顾二爷从顾家带回来的金银、绸缎、瓷器等物虽然也没有了,但人还活着。”
丁立生点头:“对。”
陈韶问:“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丁立生想了一下,才答道:“应该是六年前。”
又是六年前。陈韶不动声色地问道:“元和十五年?”
丁立生点头,“元和十五年六月是朱老夫人的寿辰,顾二爷跟着朱三爷回去拜寿,他们五月中旬启程去的吴郡,七月上旬回程。也就是在回程的路上,遭遇的那些劫匪。”
陈韶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顾家、朱家、范家和戚家关系都很亲厚,怎么朱老夫人寿辰就顾二爷跟着去拜了寿,范家和戚家没去?”
丁立生连忙道:“他们也去了,不过去的是范老爷和戚老爷,且两人是六月初才启程,七月中旬才回来。无论去与回,都没有跟顾二爷和朱三同行。”
陈韶本欲再问这个时间节点,任家和文家是不是也曾回过蜀郡,但怕打草惊蛇,便又将问题给咽回去,转而问道:“那些劫匪抢了朱二爷和顾三爷带回来的财物后,便失了踪迹?”
丁立生应是。
陈韶轻轻敲两下椅子扶子,有意慢声问道:“在朱二爷和顾三爷出事后,顾家是否有过发现意外之财或是做生意突然大赚的情况?”
“公子是说……”丁立生猛然一惊,而后又闷头想了半晌,才摇头道,“没有听说过,不过顾家在顾二爷出事的第二年,也就是元和十六年、十七年买过大量的庄子。”
陈韶紧接着问道:“依你之见,顾家和朱家的关系如何?”
丁立生道:“下官与顾二爷、朱二爷接触比较多,从有限的接触来看,朱二爷的话不多,顾二爷对他则多有照顾。”
也就是说,不管当年出事的真相如何,这些年顾家一直在‘答谢’朱家,特别是顾二爷。弄清楚两家的旧日‘恩怨’,对六年前各士族豪绅突然抱团也多了些了解,陈韶适时地将话题转回来道:“朱家都有哪些人,是都住在洪源郡,还是分开在别处?”
这是要对朱家下手了?丁立生抑制不住兴奋地说道:“朱老太爷、朱老爷、朱老夫人,还有如今掌管朱家的朱爷、朱二爷等大房一脉都住在洪源郡的大宅子里。朱老爷那一辈的二房住在临近武海镇的化安山别院,三房则住在通望县。”
陈韶示意蝉衣:“去拿纸笔过来。”
蝉衣拿过来纸笔,陈韶示意她摆到丁立生跟前,“写下来,尽量将大房、二房、三房都有哪些人写清楚些。”
丁立生称是后,边想边想,很快就将朱家的主要人物给写了下来。
洪源郡大宅的人最多,子子孙孙加起来有六十多人,二房和三房的人则相差不多,都是三十五六人。陈韶大致看了一眼人物关系后,细问道:“二房和三房分别做什么的?”
丁立生惭愧道:“具体做什么的,下官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这可有些麻烦。陈韶微不可察地皱一皱眉,继续问道:“二房和三房的具体位置呢,也不清楚?”
“这个清楚。”丁立生立刻说道,“化安山就在武海镇南效三里外,那一片就只有朱家的别院。朱家三房在通望县的宅子就在县城,与县衙就隔着大半条街,下官虽没有去过,但听范二爷和戚三爷提过,朱家三房的宅子占了一整条街,是整个通望县最大也最奢华的宅子。”
“长顺货行有多少人?”陈韶又问。
“有三四百人。”停顿片刻,丁立生又补充道,“这三四百人当中,有近三百人以前都是劫匪。”
三百劫匪,也就是三百私兵。
三百私兵,已经归顺朱家。
她手里能用的羽林卫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一百人,抛除正在执行任务的,也就只余七十来人。七十人对三百人,如果运用得当,倒是勉强可以对付。只是这样一来,就得放弃二房、三房,甚至连嫡系一脉也有可能会出现漏网之鱼。这样的铲除没有意义。她在还好,她要走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陈韶微垂双眸,思索片刻后,干脆问李天流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朱家所有人一网打尽?”
李天流看一眼丁立生,又看向她:“什么时候?”
陈韶道:“越快越好。”
李天流淡声提醒:“我们能调动的只有一百人。”
陈韶平静道:“所以才问你。”
李天流啧一声,进屋坐到她的斜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丁立生道:“你手里能用的人有多少?”
丁立生稍稍琢磨一下:“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三十五六个人。”
李天流挑一挑眉,继续问道:“雷大人呢?”
丁立生忙道:“他应该没啥人可用。”
怕他们不信,又忙不迭地将雷德厚是依靠周家才当上太守府参军事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记补充道:“雷德厚做参军事这些年,可没少给周家便利,但周家仗着提拔之功,一贯看不上他。如此扒高踩低的行为,将军还是慎用为好。”
李天流漠然道:“三十多人有些少了。”
“人是少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怕他临时改变主意不对付朱家,丁立生连忙出主意道,“朱家既然指使安仁堂的伙计传出那些言论,证明他们也不想与公子为敌。公子只要拖住他们,将军再在暗中调兵遣将,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天流冷笑两声,“朱家大房、二房、三房分开三处,就是在预防被人一锅端。如今接连两晚都去顾家,朱家明面不动,暗地里必是早就做好了防备。你告诉我,就这么些人,如何能够措手不及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丁立生干笑着说道:“人手既然不够,是不是可以先解决郡城的大房,再去解决化安山和通望县的二房、三房?”
李天流讥讽:“他们是木头桩子,不知道跑,就在那里傻愣愣地等着你去解决?”
丁立生讪笑着不敢说话了。
“你手里那三十几人现在哪里?”李天流冷冰冰地问道。
“有十余人在跟着赵大人查冰窖里那些尸体的身份,”丁立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剩下的那些人在丁家。”
“三十多人肯定不够,”李天流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这次是对陈韶说的,“任家近来不是在巴结你吗,想个办法从他们手里要几十个人用一用。”
陈韶飞快看一眼欲言又止的丁立生后,吩咐傅九:“去任家请个能管事的人过来,注意隐藏行踪。”
傅九去后,李天流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说个具体的时间。”
陈韶不答反问道:“我们从顾家出来后,朱家的人是不是又去了?”
“去了。”李天流瞥两眼丁立生后,干脆地答道,“不过去的只有朱爷,且去了不到半盏茶就出来了。至于朱二爷,他在我们进顾家之后,就去了范家。我们从顾家离开后,顾二爷也去了范家。”
陈韶道:“明日晚上动手。”
“明日晚上……”李天流稍稍琢磨了一下,“那就丁家负责解决在通望县的三房,任家解决在化安山别院的二房,羽林卫来解决郡城的大房。”
丁立生惶恐道:“这,这下官手里才三十多个人,朱家三房就有三十多人了,再加上下人,怎么也得上百人,下官手里的这点人怕是无法解决他们。”
李天流从善如流道:“丁家有七十三个庄子,从每个庄子调集两个身强力壮之人,再加上原有的三十余人,就有差不多一百七八十人,我会再安排十个羽林卫统率他们,加起来就有近两百人了。如果这还无法解决朱家三房,那你这个法曹参军也不要做了。”
“下官一定全力配合羽林卫解决朱家三房!”丁立生聪明地将责任推到了羽林卫身上。
李天流懒得与他计较这些文字游戏,“时间紧急,你立刻安排人去各个庄子调集人马,再安排你手中的那三十余人分头到安九陂集合,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到齐。任何人都不得走漏风声,否则军法伺候!”
丁立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后,赶紧安排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陈韶说道:“明日……”
“明日晚上,你继续去顾家。”李天流强行接过她的话,“动手的时间就以朱爷或是他们两兄弟去顾家为准。我会安排人埋伏在顾家,尽可能地控制住他们两个,让朱家不敢全力动手。另外,在那几个园子和书院的羽林卫,我也会在动手之前将他们调回来,通望县和化安山别院会各安排十个羽林卫负责统率,留在郡城的羽林卫大概会有七十人。”
话到这里,李天流稍稍停顿片刻后,才继续道:“既要铲除朱家,那能留在你身边护卫的羽林卫,我最多只能安排十个人。”
“十个人够了。”陈韶说道。
李天流并不反驳她的话,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我是朱家的人,在明晰你要对付朱家后,我必然会安排人盯紧你。在你对朱家动手的时候,全力地对付你。”
蝉衣道:“那你还只安排十个人!”
“十个人够了。”陈韶再次说道,“朱家知道我要对付他们,但不知道我会这么快就动手。从朱二爷今晚去范家的行动来看,长顺货行并不完全掌握在朱家手里。朱家想要调动他们对付我,不可能不惊动顾家。还有,朱爷今晚去顾家不到半盏茶就出来了,证明他们闹得很不愉快。朱三爷是曾救过顾二爷的性命,但再大的恩情也比不过家族的利益,所以明日夜里我再去顾家,顾家很有可能就会做出选择了。”
蝉衣急道:“如果顾家依旧选择朱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