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
停留几秒,梁微宁淡定将目光移开。
跟着抬步进去,见屋子里已没少年影子,疑惑问:“Josie呢?”
陈敬渊走到深色实木案桌前,慢条斯理收起铺在上面的宣纸,低沉音色叮嘱:“今天的授课取消,让他自己好好反思。”
口吻冷静,落入梁微宁耳里,却让她呼吸一紧。
大佬不悦。
可能并非只为成绩。
犹豫两秒,梁微宁壮着胆子上前。
慢慢挪到男人身侧,捏住他衬衫袖管,垂眸坦白:“其实,作为Josie的中文老师,我也反省过。”
女孩声音微弱,显得心虚。
拨闭砚台的动作顿住,陈敬渊讳莫如深侧过头,幽沉视线直直锁住她眉眼。
凝目一阵,逐渐了然。
伸臂将人揽至跟前,两指轻捏小姑娘下巴,温缓抬起那张精致小脸,看进她的眸底。
漆黑清澈,满是愧疚。
低嗓碾过薄笑,陈敬渊徐徐发问:“所以,特意上来请罪?”
不算请罪。
大抵觉得,或许自己无法再胜任家教一职。
该怎么说。
梁微宁转开眸子,不太敢对视。
需要寻得合适的理由请辞,否则,陈先生会误以为她在破罐子破摔,换而言之,就是变相撂挑子。
看她思虑纠结模样,陈敬渊略有不耐,搭在她腰侧的手蓦然收紧。
心跳漏半拍。
被吓到,小姑娘直愣愣抬眸,迷茫看他。
“说话。”男人沉腔启唇。
意在暗示,有顾虑和担忧就直接讲出来,别打鬼主意。
一发呆,便知她脑子里没装什么好事。
女孩心思,陈敬渊大致能猜透几分,这次亲眼目睹他对Josie成绩的严厉态度,自发感到压力倍增,由此便打算趁早抽身,以免误人子弟。
小姑娘从未想过,当初为何偏偏选中她。
只因Josie与她性格相投?
想法太浅。
前后半年视频录制,陈敬渊虽忙于公务,没能现身旁听过一次,但私下抽空早已把全部授课内容看完。
诚如明叔所言,论学历和教学技巧,微宁小姐不算顶尖,但有一点,是外聘老师永远无法比拟和超越的。
用心,用情。
撇开丰厚诱人的时薪,她把Josie当家人,不管能不能教得好,都发自肺腑。
至少在这之前,来自港区形形色色的高学历精英中,没有谁会在授课期间,费尽心力地去扭正和重塑孩子三观。
为什么一定要学中文。
中文大学诞生的历史与意义。
无论将来行至何处,都不要忘记回家的路,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那堂课,对陈敬渊冲击力颇深,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哪怕中文成绩只拿到C,不重要。
他看重的并非分数,而是Josie面对此番结果的思想与态度。毫无疑问,这次令人失望。
陈先生谋深而计远。
小姑娘暂时读不懂,也未去仔细探究。
漫长沉默里,她反复斟酌考量,终于捋出一丝头绪,讲出自己的顾虑。
抬头看着男人,梁微宁一本正经道:“从本质上来讲,我同Josie没什么区别,相当于向同龄人授课,很难做到共情。”
稀罕的理由。
陈敬渊垂目定格在女孩脸上,低问:“你所说的共情,具体指哪方面。”
具体......
“比如。”停顿两字,梁微宁别扭道:“当前阶段,我尚没机会体验到为人父母的感受,相反,因为自己也是从年少时期过来的,相对而言,更能共情到Josie,而不是陈先生。”
不由自主,联想到上次。
倘若那晚意外存在。
可不就,有机会。
这话说完,小姑娘已隐约感到耳廓发烫。
她咽了咽嗓子,在男人幽邃注视中,故作镇定地继续话题,“加之我本身,情况比较特殊,有时候绝非故意而为,但就是控制不住,会把自己的一些早熟观念掺杂到授课中。”
越听越有意思。
陈敬渊整暇以待靠坐到案桌边缘,单臂圈着小姑娘往回收力,将彼此距离无形拉近几分。靠拢后,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尤其所谓‘早熟观念’,想知道,指的是什么。
静默中,小姑娘却陷入迟疑。
不肯讲。
或是不敢讲。
“如果仅限以上几点,在我看来,远不足以成为你打退堂鼓的理由。”陈敬渊喉结咽动,语调不疾不徐自声腔漫出。
温磁嗓音靠在耳边,清冽干燥的呼吸,明明禁欲绅士到极致,可鬼使神差,无端让人产生一股旖欲感。
受这音色蛊惑,梁微宁干巴巴冒出句:“我从前劣迹斑斑,不学好,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不想因此影响到Josie。”
她没意识到,讲着讲着,核心点已脱离正轨。
好像,扯远了。
紧接着,又听陈先生问:“怎么个不学好。”
热息打在鬓角,梁微宁脸颊也开始染烫。
若有镜子,她会发现,此时的自己安静乖巧,憨憨软软待在陈先生怀里,问什么答什么,听话的不得了。
就,不学好。
“早恋呀。”女孩埋下头去,声音很小,几近自言自语。
以为男人没听见,本想就此揭过,提议让他重新聘请家教老师。
岂料,陈先生唇角微抬,莫名笑了下。
这声笑极淡,夹杂丝读不懂的情绪。
被他听到。
梁微宁彻底醒过神来,下意识站直身体,凝神屏息,等待男人的反应。
前刻在楼下,明叔说Josie这次不光考砸,还牵扯其他因素。
第六感告诉她,恐怕跟刚刚说的两字,脱不开干系。
可归根究底,真相究竟如何,明叔又不点明,尽让她猜,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真担心之前的授课方式出现偏差,潜移默化中误导少年。
此时提出来,未免为时过早。不仅卖了自己,更连累Josie。
正暗自懊悔间,头顶落下男人漫不经意低问:“那年多大。”
什么?
女孩尚处于迟钝。
“第一次谈恋爱,未满十八岁。”陈敬渊垂目提醒。
显然,如此直白内容,将怀里人震慑到失言。
自认语气温和,她在怕什么。
梁微宁没怕,但有些紧张,想要逃避。
他应该不知道,四年前在京郊潭柘寺初遇,恰巧她跟沈复分手。
自己当时狼狈的样子,悉数被他收进眼底。
陈先生只记得手帕,记得她哭得厉害。
至于为什么而哭。
不想。
梁微宁不想在他面前重提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