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你愿意把船停泊在岸边么？”

觋夜说完这句话之后，静默了一会儿，给虞初时间做出决定。

短暂的恐惧过后，她没有犹豫：“好，我是愿意的。”

“你能触碰到海水的冰凉吗？”他问。

果然有水珠飞溅到她颈部，她感受到了冰寒刺骨：“能…”

触觉被调动之后，他又引导她启动味觉、更深刻的嗅觉，甚至是超离现实的听觉。

虞初完全进入到画面中，成了真正站在甲板上的人。

很快，船停了下来。

他们一起走到海岸上，风浪声声中，一派阴郁的景象，直穿心际。

眼前的城镇，被森林包围着，树荫里伫立着无数已经腐朽的石砖房屋，它们原本应该是青砖、白石，现在几乎都成了灰黑色的。

这片土地压抑感十足，到处裹着浓稠的黑色迷雾。

“如果不是你在身边，我根本不敢来。”

心口传来闷闷的敲打声，虞初深埋的恐慌感，已经开始蔓延，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别担心，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他倒是很淡然，像是来过无数次似的。

他们穿过迷雾，走入森林中。

林中的树影已经枯萎了，又好像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在苍白的月色中曳动着。

虞初的脚步变得沉重，甚至浑身失力：“我好像要看到……不想面对的画面了。”

“可我们终究要回来。”他竟然这么说。

虞初看了看身边的人，仿佛他知道很多很多，但无法完全告诉她，只能引着她一步步走向答案。

“这里是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听到“回来”一词，她发问，问完之后，又嘲笑自己，因为这本不该成为疑问。

在走入其中的一刻，她已经觉察到，这片土壤的亲近了，就像从未离开过。

他满怀感情，看向周围：“每一棵树下，都有一个等待的灵魂。”

她感叹：“…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觋夜给她的感觉太冷静了，理智又温柔，但缺少人味儿。

这是虞初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深刻的‘爱意’，这份爱，竟是对着一片早已失落的土壤，还有所谓的灵魂。

“曾经我也想过，如果完全没有感情，该多好。”他的语气中有一份伤感。

虞初似乎可以理解，她有时候也会莫名难过，看来这里就是来源。

“不过找回你之后，我就不再这么想了。”他又充满了希望。

“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正当她迷惑不解时，场景开始发生了变化。

死寂中的城镇，被一片海市蜃楼般的景象笼罩，曾经热闹的街景呈现出来，到处是夜市灯火，合家欢乐。

人群中，出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逛集市的安敏，吃糖葫芦的酷似阿泽的女孩，只是看上去很乖巧，没有丝毫叛逆感。

还有王佛言、亚恩、致一等若干人，全然都是她见过的。

他们无不是和家人在一起，而王佛言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妻子，手中还抱着小孩。

在短暂的欢欣过后，这里迎来了恶变，海中出现了各种黑色的船，空中也传来了轰鸣，战争开始了。

人们在极力抗争，保护着家人。

整个画面变成了残景。

最后，虞初看到了自己，以及一些女子、小孩，她们在很多人的掩护下，坐着一艘艘小船，从山后面的一片隐蔽的海域，离开了城镇。

恍惚中有王佛言他们的面孔，他们在继续抗争中，渐渐倒下。

带领他们的，是一道熟悉的背影，他奋力杀敌，拼尽全力。

正是她梦中的影子。

“这是哪儿…为什么我无法触及他们？”她内心翻涌，痛苦地问。

“前世。”觋夜平静地回答。

虞初真的被催眠了，这段观象已经完全融入梦里，当她在泪眼婆娑中醒来时，时间到了正午，窗外阳光明媚。

只有手机里的信息，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觋夜给她留言：“相信你所见。”

“怎么会是这样…”

过了很久，才从梦中抽离。

她走下床，来到书桌前。

看着书桌边，隐蔽在角落里的宝石盒子，那颗幽冥绿灵熠熠生辉，好似眼框中的热泪。

更像森林中，那座沉没在黑暗的城镇。

原来亲历‘死亡’是如此真实。

原来这就是前世。

她想到了最初的自己，热心的、对身边所有人，对所遇到的一切，充满感情的她。

那颗曾经柔软的心，又开始缓缓复苏。

只是在无尽的不安之中，慢慢变成了冷漠洒脱的样子。

助人。

她终于找到了助人的意义，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坚持着心理学，原来是想要接近初心…帮助灵魂。

观象中的影子，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份动力。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所遇到的人，都是互相有情的人，这份情谊，来源于共同生活的土壤，见证过彼此最初的样子。

…

她想问觋夜，该如何继续深研观象，让它能真正意义上助人。

他仿佛知道她的心声，她看到了第二段留言：“观象是你的使命，我只能帮你启发开端，至于如何让它行走世间，需要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潜心探索。我会继续陪伴你成长。”

“我知道了，我会寻找方法的…”

她很清楚，他所做的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自己也应该努力，去找寻更完整的模式。

今天的她不打算再去网吧了，而是拉开窗帘，煮了一碗方便面，吃完之后打算前往‘咖啡与书’。

因为醒来的时候，虞初想到了一本书，叫做《本真·人格之语》。

撰写者是国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学者，姓名一栏是X，自述很简短：修行人。

书中详细地记录着，如何进行心理对话，譬如觋夜使用的底层情绪触发，在其中被称为“回溯法”。

并且还提及如何将人格分类，逐一治疗，比起一般的心理对话，这本书增加了一些对“鬼怪人格”的叙述。

她清晰的记得其中一段话：“前世的记忆，会储存在心灵中，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格。

鬼怪人格，是因为杀戮与对抗杀戮成型，如果不让其放下执念，则会带来无尽的折磨。”

书中所说的，刚好契合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想要过好今生，遇到对的人。必须安置好前世，更需要还原本真…”她感叹。

只是再去找这本书的时候，它已经从书架上消失了。

她仓促地吃完泡面，就出发赶往‘咖啡与书’，这本奇妙的书，当时就是在那儿买下来的。

今天是周末，白天通往市中心的车挺多，乘了一趟公交车，很快就到了地方。

一路小跑，来到咖啡馆中，不顾坐在一楼的顾客投来奇怪的眼光，她径直到了二楼心理学区域。

这里一切如故，多数书本都没有变化过位置，却完全没有《本真·人格对话术》的痕迹，好像从来不曾上架过。

“我到底是梦到的，还是看到的？”她忽然分不清。

虞初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真实发生过的，反而变得如此模糊。

“你是，虞……？”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回头一看，斯文的面孔，圆脸、戴着眼镜，是致一的朋友，她也想了半天：“你是…茗城。”

“虞初，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我来找一本书…”

“什么书啊？前几天致一他爸过生日，都没见你去。你俩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内情的他，面露疑惑，怀疑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事，我和他本来就是普通朋友。”虞初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应付一句。

茗城看了看她的鞋：“你也住在附近？”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自己出来的急，竟然还穿着毛拖鞋，怪不得今天回头率那么高。

虞初有些窘迫：“…没有，我就是忘记换鞋了。”

这时候，阿泽突然打来电话。

“我还有点急事。”她赶紧指了指电话，在茗城莫名的目光中，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