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开启观象，觋夜嘱咐虞初在船舱等他。

等他进入森林后，虞初走到甲板上。

身后传来海浪轻拂石礁之声，举目，天幕中，星尘散碎成一道光带，也像是悬着的银河。

据说，冬至是所有人的思念。

今天的她，心中充满了翻覆的情绪，就好像这片土壤在传递着，蕴积千万的思念，只有海风是不变的回音。

风抚着她的长发。

眼眸中，依旧映照着心中的火光，那份隐匿的热情，似火般跌宕起伏，胜似海潮汹涌。

虽只在观象中见过一回，可禹风寻带给她的眷恋，却好像已经镌永。

上次脱离观象后，觋夜告诉过虞初，她身为禹风寻的前世爱侣，不能轻易进入龙墓中的地狱世，打扰他的苦渡。

只是千位罗汉经文声声，让她难以平静，凝望着觋夜远去的身影。

觋夜走在月色中，不一会儿，就来到龙墓旁。

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角落，见他来了，它便起身，轻盈的走来，是黑猫。

“你知道我要来？”他注视它。

它用心说：“知道。”

觋夜：“预感那么灵敏了？”

黑猫总是守候着他来时的路，也让他时而心生暖意。

它摇了摇头：“他告诉我的，他知道你今天会来。”

它口中之人便是命官禹风寻，觋夜顿感今日之行，是对了。

“他在哪儿？”觋夜虽然这么问，可内心已经有了感应。

猫儿自然清楚他的敏锐，开始在前方带路。

很快，

他们穿过地藏大殿，顺遂阶梯而下，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了地狱的最深处。

一个穿着僧袍的背影，出现在他眼前，与月白色布衣颇为契合的，是前方偌大的深渊，以及渊内流动的星河。

黑猫识趣的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人。

“等我很久了？”觋夜走到他身旁，一起站在崖边。

禹风寻无法开口，也是以心而言：“不久。”

“我第一次来这里。”觋夜看着周围的盛景，感到无比诧异。

他来过地狱无数回，多数地方，不是酷刑折磨的惨状，便是暗无天日的禁锢，亦或者爆裂、亦或者淫靡，无不是纷纷乱乱，和人间修罗场一般。

眼前的地方，被称为地狱之核，却无比宁谧。

没有哭嚎，没有哀求，更无咒骂、纠缠，甚至很美。

他不禁在想，深渊之下是哪儿？

“觋夜，你在人间很久了。”禹风寻的气息很淡然。

“是啊，都快腻了，好在有你们。”觋夜笑着回应。

禹风寻转过脸：“人间之事，无不是反反复复，因情而生，化作执迷不悟，最后借着情的名义，做尽了不堪。”

他的面容依旧和最初一样，俊美无邪，充满了白龙族神性的色彩，此刻多了发心的风轻云淡，就像他脚下的星尘，纯美空净。

觋夜对万物众生都能感知，唯独猜不透他，只说：“对于情这一字，你能放下？”

禹风寻：“纵然放不下，也不可再执迷，而且要让她放下。”

“为什么？你曾因为爱情化作心魔，而她，轮回转世的意义，不就是找回你？”

听他这么说，觋夜一怔，作为西海的巫族，很懂得虞初心中的那份深情。

他们这个种族，浪迹天涯、从不停留，看似洒脱。

可是也非常极端，一旦触及真心，永世不改，哪怕成为一具魂，哪怕无尽辗转，依旧会找到最初的牵挂。

他不懂，禹风寻的意思。

“情生贪欲，贪欲与恶业相缠，情，是有尽头的。爱没有。”

禹风寻何尝不是情执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承担最苦厄的地狱罪业，只是他在不断刻着思念，品尝着痛苦，千回百转后，忽然悟到了解脱痛苦之法。

他的话，蕴藏深意。

觋夜忽然回顾自己的往昔，哪怕成为了灵魂，但是一开始的他，依旧很追寻“情”，他喜欢情中的养份。

…

觋夜未曾拥有过恋爱之情，却被不同的人、生灵喜欢，但这些情，到了最后，无不变质成了贪欲，相互的禁锢。

哪怕对他最真挚的喜欢，也只有最初是美好的。

但凡执迷，则邪恶丛生，嫉妒、贪婪、嗔恨、争夺、甚至杀戮。

后来他不再触碰情，可心中依旧暗藏期待。

“馨儿，是情的化身么？”他忽然想到那一抹香气，问禹风寻。

禹风寻笑了：“人人都以为馨儿是情，所以不少人在寻找她，无论男女。后来找到了，又会离她而去，因为她并非情，而是清。”

“清…”这是觋夜没想到的。

那女子身上沁人心脾的味道，浅浅一闻，甚至连他自己都逃不过，会受这份温暖所吸引，为之驻足。

“所以，这也是你没办法进入通道的原因。”禹风寻看出了他的心绪。

觋夜可以在观象中任意穿梭，甚至不受时空的阻碍，可唯独馨儿相关的通道，他进不去。

“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发问，也是问自己。

在他们谈话间。

虞初看到了上空星河的变幻，一幕前世，出现在璀璨的光芒中。

在龙墓城中，曾有一棵菩提树，它是居民心中的神树，都说，菩提能净化人心，能带来对美好情感的祝福。

于是城中的情侣们，都喜欢去树下许愿，也有的，会在树上结红线，寄托自己的思念和情意。

树神见证着人们的感情，也看到了各式纷扰和离别。

甚至因情而起的痛苦，所谓移情别恋，所谓不忠，所谓因情欲而残破不堪的生命。

预感到灾难的时刻，树上结出一颗纯白的菩提子，菩提子的使命，正是净化私心小情，渡人心，去往修行的大爱之道。

菩提子修炼，转世成小女孩，生在城内一户人家。

因为她身上时常散发清香，取名馨儿。

在馨儿十六岁那年，她遇到了Jn（虞初），在Jn的帮助下，她们开始一起研习草木香氛，甚至一些珍宝灵物，馨儿内心的使命逐渐苏醒，想要以物清洁人心。

可惜，灾难还是来了。

战争四起。

龙墓城成为了血海，馨儿的使命也被敌国大巫感知到，她身上的清香，必然会净化世人，一旦世人少了欲望，便不能被入侵、奴役、压榨。

“既然你的使命是清净，那就让你也不堪，遇遍世间混沌俗情。”

大巫擅长反噬法，更善用反制之恶，剥夺原本的初心。

所以馨儿也成了众矢之的，她被女魂重重包围，攻击。

在她死后，将丧生于战争中的男女之情提取出，以法注入馨儿之心，让她哪怕轮回，也将去往地狱般的苦境，在人们的思念中辗转，忘却自己的初心。

觋夜终于明白了：“原来，无论亚恩，或是其他人对馨儿的寻找，并不源自于对她的眷恋。是她身上的味道，让他们想起了菩提树下的初恋之情。

更是经历苦难和离别之后的释然，向往把私心升华成永恒的爱。”

禹风寻风轻云淡的笑着：“这条升华之路，便是修行。”

觋夜再次看向渊底，竟是元尘所在的圣地。

不知禹风寻和觋夜用了什么样的加持。

星河的画面中，出现了今生的馨儿。

她取名白馨，样貌依旧纯白玲珑，长着一张稚嫩的脸颊，笑意温情。

她脑海中，心灵里，饱含情意绵绵，无不是男女相聚时的爱慕，甚至欲念，无不是男女别离后的情苦。

她原本的菩提清香，也成了混杂着情爱的味道。

多年后，白馨痛苦的扬起脸，无助的问：“为何我的感情，每每四年便是结束，而其中，没有让我眷恋之处…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四年，思念。

虞初想到了这个词。

或许白馨饱含男女彼此间的思念之情，但只有她想起自己的菩提心，才能真正帮助人们走向幸福的通途。

在她眼里心中，虞初看到的，没有别人，只有最初的干净和清美，更有佛经声声，纯粹的的大爱之意。

随着馨儿一生的清晰，原本注入于她身上，尚存的清香纯然之气，也逐渐脱离她，缓缓回归到画面中。

最后进入了菩提子今生，白馨的心中。

地藏大殿中的经咒声再次响起，前世如流水般而过，虞初不再排斥这不绝于耳的宏盛之声。

她悉心聆听，最后听到佛说的二字：放下。

放下，绝非摒弃。

星河中，重新出现禹风寻的身影，放下，不是无情，是一起修行更广阔的爱。

修行。

以“情”炼心，终以“爱”相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