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轻轻仰头，缓缓道：

“母亲不过希望你身边多个人照料罢了。”

玄青恭敬道：“儿臣谢母神关怀。儿臣身边服侍的已经够多了，的确不需要。”

他眼中明灭不定，喉咙发紧，声音有些暗哑。

说毕再无他言，殿内安静得如同能听见香在炉中燃烧的轻微细碎之声。

良久，神后道：

“母亲知道，你还在怨母亲当年将你送去凡间历劫。你从小锦衣玉食，去受凡间之苦，非你所愿。”

“母亲应当知道，孩儿所不愿的，从来不是凡间历劫之苦。”

殿上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神后无奈一笑：“青儿，你回吧，母亲有些乏了。”

玄青起身道：“儿臣不扰母神安歇。”

他稽首行礼，努力松了松紧绷的双肩，转身往殿外走去。

身后传来神后的轻声叹息。

神后呆坐在绣榻上，良久不说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道：

“你起来吧。”

“奴婢无能，未能替娘娘分忧，求娘娘责罚。”

“罢了。”神后疲倦地抬了抬手。

畹香忙起身上前。

神后搭着畹香的手站起来。

“青儿在百谷堂修行完二十四节气课业，便可正式成为凡间谷神，此事不容有失。”

“本神担心青儿回到仙宫，不留神重蹈了当年蚕仙的覆辙，让谷神之位功亏一篑，这才想让你去替本神看着。”

不料玄青连这样的小事都断然回绝。

畹香道：“娘娘放心，当年蚕仙的错，殿下绝不会犯的。殿下在凡间历劫，见过多少花妖鸟精，若殿下是个心性不稳的，怎能如此平顺地历完劫？”

神后厉色道：“那些妖精们敢？本神叫她们被天打雷劈！”

“但到了仙宫却不同。师尊虽定下规矩，不得私相授受，可本神猜也猜得到，有多少女神仙会对青儿有意，本神怎能放得下心？”

她凝神看向殿上大大的“丰稔”二字，没来由地忧心忡忡。

畹香道：“娘娘对殿下拳拳爱护之意，着实令奴婢感动。娘娘既然有此担忧，不妨在水系中留意着家世和修为出众，待娘娘忠心不二的女神仙，给殿下赐一个好婚，便可高枕无忧。”

神后沉吟着：“也只有如此了。冰雪山姑射仙子这次来仙宫，本神有意看看她的样貌脾性和修为，倒是个不错的。待本神再多瞧瞧其他的水系仙女，为青儿择一佳配。”

畹香道：“东王母娘娘似乎有意将霁华仙子许配给殿下，娘娘与东王母情同姐妹，正如亲上加亲一般。”

神后微微一笑：“霁华着实太贪玩，凡间开疆拓土何其艰辛，本神担心她难以辅佐青儿，待她的性子多磨练磨练，再瞧瞧吧。”

说到这儿，她似乎松快了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

月色被树遮挡，一个玄衣女子跪在暗处。

神后缓缓走过去。

玄衣女子叩首，低声道：

“小神见过娘娘。竞技大会失手之后，小神为避风头不便前来，今日才得以向娘娘请罪。”

神后上前扶起她。

“那日你已经筹划得足够好，本神很满意。若非灵芸多事找来菽均，也不会坏了本神的好事。”

玄衣女子默然片刻，道：

“小神定会在二十四节气内，助娘娘备齐炼丹所需妖元、仙元和一应炼丹原料。”

神后笑笑：

“很好。只要妖元丹练成，即便得不到九紫神丹的丹方，本神亦可一统木系。”

她面带遗憾，道：“蜡梅仙子资质出众，吃九紫神丹升仙，正是妖元丹所需原料中一个难得的好仙元。”

若平时无契机便取了蜡梅仙子性命，势必惹出麻烦。

恰好有个百花百谷两府因亲事而有龃龉的由头，小梅仙又过于跋扈，可假借梅花家之名对蜡梅下手。

这次竞技大会有仙宫各府首领亲自见证蜡梅仙子被暗器袭击，是个机会。

“此事不成，的确可惜了。”

玄衣女子道：“竞技大会之前，仙宫传言蜡梅仙子是吃九紫神丹飞升。但这几日小神反复打探，蜡梅仙子应是积万年德行修炼成仙。”

“或是牡丹为了让蜡梅仙子避避小梅仙的怒气，才说她吃过九紫神丹。”

仙子们虽看不起妖族出身的仙子，却不敢对宗颐上神抬举的花仙过于造次。

若传言只是牡丹为保护蜡梅仙子而散布，而蜡梅仙子其实并未吃过九紫神丹，对她下手便是白费了功夫。

“加之梅仙一家不依不饶，处处紧逼，小神索性承认暗器是小神为平息赐婚纠葛所为，以免她们横加揣测，生出疑窦。”

神后道：“你做得很对。此事既然不成，尽快平复下去是好的。”

她沉吟着：“如今牡丹把持花界，你为本神做事难免处处掣肘。首要之计，你必须先取牡丹而代之，才便于施展，助本神成就大业。”

“还有，你要设法让木系四府那几个一味效忠宗颐的老顽固离心，才更好行事。”

玄衣女子低声道：“是。”

神后道：“牡丹心思细密，你切不可让她瞧出炼妖元丹的端倪。”

玄衣女子道：“小神当年在香涧谷时，无意间偷偷看到师尊写下九紫神丹各种可加利用之法，包括禁术。”

“后来师尊自己可能意识到不妥，很快就将那些禁术毁了。牡丹那阵子不在师尊身边，不会知道的。”

妖元丹只要炼成一次，以后便可作为引子，长久用于炼出更多的妖元丹。

神后满意地颔首，嗤笑一声：

“宗颐自以为高明，最爱琢磨各种繁难的丹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玄衣女子默然。

首次炼制妖元丹，需要12颗木灵妖元和3颗蕴藏九紫神丹灵力的仙元。

需有春夏秋冬四季的木灵在其中，尤其春夏两季木灵强旺，妖元元气饱满，最宜炼丹。

挑选的木灵妖精也有讲究，作恶太多嗜血害命的那些妖精污浊之气太重，须得干干净净有清气的妖元品质才好。

神后思索片刻，凝眸道：

“有一事，本神要提醒你。”

“请娘娘指点。”

神后沉吟道：“私下取妖元固然易如反掌，但妖族也是有籍册的，若木灵妖精一个个无故没命，妖精们难免起疑。”

“妖王对本神言听计从，固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老妖王旧部的残余势力一向跟他不对付，恐怕会以此跟他发难。”

“况且妖王承云自己身为木灵大妖，他若坐视不理，难以自圆其说。”

“故而你每次取妖元须得师出有名，要先寻出由头，再顺其自然地让那些花妖送命。这样妖族察觉不出端倪，免去许多麻烦。”

玄衣女子道：“小神明白，一定会多加留心。”

“能为娘娘效力是妖王之幸，但恕小神多虑，妖王连自家妖族子民都可进献给娘娘，不知他是否真的可靠？”

神后冷笑一声：“没有神帝和本神，承云当不上妖王。老妖王旧部蠢蠢欲动，伺机复辟，他如今还没坐稳妖王的位子，怎敢不听本神的话。”

神后看向玄衣女子，道：

“神族灭妖一向只用法力，现在是要用脑子的时候了。宗颐从前总夸你聪明，本神对你寄予厚望。”

“待本神大业得成，自会兑现诺言，让你得偿所愿，功成身退。”

玄衣女子拜谢后，转身离去，风中留下淡淡的芍药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