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桦树仙子拿着灵芸交给他的鞋样子，愉快地接下了订单。

龄尹出了桦树府，一路走着看风景。

树仙这边的道路景致与花仙那边不同，道旁两侧皆是青松翠柏，绿杨白桦。

还有各种行道树。临近初夏，树荫已小有规模。

“见过灵芸仙子。”

迎面走来一位树仙。

正赏着风景的灵芸闻声转头，那树仙正客气地跟她见礼。

是杉木仙子。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中规中矩，穿着朴素的褐色长衫。

若不是这回牡丹宫主请他斫琴，灵芸和许多花仙都不会认得他。

“见过杉木仙子。”灵芸敛衽一礼。

见杉木仙子似在悠闲散步，灵芸笑道：

“杉木仙子的琴已斫好了？”

有仙术，一切最细微的工序都可以很快。

“嗯，本仙领宫主之命，与梓木仙子一道，连夜便斫好了一张面杉底梓的琴，已上了漆，只等百锦阁送琴弦来装上。”

百锦阁？灵芸微微一怔。

是了，琴上弹拨用的是丝弦。

一根琴弦要用数百甚至上千根蚕丝制成，工序极复杂。琴家并不自制琴弦。

杉木仙子道：“百锦阁备着的琴弦前阵子给桐花仙子制琴用完了，没有存货，如今正要煮丝做弦。”

灵芸静立片刻。

直觉，该死的直觉又出现了。

她想起了采桑会那天蚕仙醉熏熏的激愤之词。

不知为何就有些警惕。

将眼下的琴弦与之联系到了一起。

灵芸微微一笑，道：“听闻杉木仙子斫琴时将门户看得紧紧的，眼下定然也将琴藏得严实。”

她话里有话：“但琴弦如何制出来，杉木仙子却看不住呢。”

杉木仙子立即意会，神态仍然轻松，道：

“本仙怕误工期，的确谨慎了些。琴弦装上之后，要送给牡丹宫主试琴。琴音好，才可在母神娘娘面前弹奏。”

“若是琴弦发声不佳或轻易断裂，自要请百锦阁重做。百锦阁的仙子们想必也不愿自找麻烦，定会用心做弦的。”

灵芸哦了一声，与杉木仙子相视笑笑。

“听琴雅集之后，杉木仙子的琴可要名声大噪了。”

“仙子谬赞。既蒙宫主抬举，但求尽到本分。”

灵芸回到芸香府。

练了一会儿花功，心绪总是不宁，功法耍得凌乱。

若琴弦有问题，坏了母神娘娘的听琴雅集，不单杉木仙子和牡丹宫主受牵连，百锦阁阁主紫姑上神也难辞其咎。

朝颜打了帘子出来。

“你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了。”

“你在百锦阁采桑会做的那个神仙豆腐，好些仙子跟我打听。咱们宫里的膳房不会做，她们都去百锦阁膳房觅食了，我可不好意思去。”

言下之意，你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近水楼台的我却吃不上？

灵芸冲朝颜一笑：“这阵子不是替淳仁的羊难过嘛，没心思弄吃的。我晚上给你做，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她想了想：“我现在就去百锦阁桑园采些嫩桑回来。”

灵芸提起篮子，出了门。

朝颜愣了愣，跟在后面追了几步，有些内疚地大声道：

“也不用这么着急呀！”

桑园。

灵芸利索地采着嫩桑，篮子里很快就装了大半。

她一边采桑，一边跟旁边的采桑仙子打听做琴弦的地方。

采桑仙子殷勤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所院子：“那儿便是丝弦工坊。”

那个方向传来说话声。

两位仙子提着满满几篮子的蚕丝，往丝弦工坊走去。

一个穿白衣的道：“紫姑上神吩咐了，这些琴弦要用在为母神娘娘演奏的琴上，咱们可要精心做。”

另一个穿绿衣的道：“自然是精心的，莫说给母神娘娘听的琴，就是给寻常仙府制的琴，咱们也没疏忽过。”

“可不是么，一跟琴弦要用千根蚕丝捻成，还要药水煮弦，鱼胶炮制。哪道工序时辰不够，琴弦品质都会不同。”

快步走在前头的白衣仙子抬头看看天：“今日天气清和，正宜煮弦。”

“若论琴的音色，最要紧的还是木材和斫琴工艺。咱们照着定法将琴弦做好便是。”

走在后头的绿衣仙子疾步跟上：“嗯，咱们快回丝弦工坊吧。”

一个身影轻飘飘落在她们面前。

两个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模样，同时躬身行礼。

“小仙见过灵芸仙上。”

灵芸取出袖中刚变出来的鲜花饼和百花酿，笑道：

“牡丹宫主知道二位要为听琴雅集做丝弦，辛劳了，特让本仙送来点心和佳酿，以做答谢。”

一个仙子忙道：“呀，这可折煞我们了。做丝弦本就是我们份内的事，何须答谢。”

另一个道：“仙上不必客气，牡丹宫主这赏赐我们断不能收的。”

灵芸一脸无奈，道：“宫主既这样吩咐了，本仙总不能再拿回去，免不得要给二位送到丝弦工坊去。”

“使不得使不得，阁主知道了定要说我们没规矩呢。”绿衣仙子忙摇头摆手。

灵芸只笑而不语。

白衣仙子机灵些，稍琢磨片刻，笑道：

“赏赐断不敢受，只是灵芸仙上既为丝弦的事儿来了，怎可不请仙上去丝弦工坊坐坐，奉上薄茶，替阁主略尽地主之谊。”

“是哦，还是姐姐你想的周到。”

刚才只顾摇头摆手的仙子一边说着，一边要将灵芸手中装着嫩桑的篮子接过来。

灵芸掐个诀将桑叶篮子收了，笑道：“你手中的丝才是要紧的。本仙采桑正好渴了，随你们去讨杯茶喝也好。”

丝弦工坊地方不大，干净清爽。

煮丝和制弦的各种工具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两个仙子将装着蚕丝的篮子在桌上放好。

白衣仙子给灵芸奉了桑叶茶和桑果点心，道：“仙上慢用。”

绿衣仙子道：“这批丝弦等着用，我们便不陪仙上说话了，先去煮弦。”

灵芸笑道：“两位仙子先忙，不必理会本仙。”

白衣仙子多少猜着灵芸来意，手脚麻利地将煮丝制弦的一应工具物件儿放在灵芸很方便瞧见的地方。

每做一道工序，她便热情又自然地跟灵芸介绍这道工序是什么，对做琴弦有什么作用。

灵芸的确有几分好奇，向煮丝的锅里看去。

“锅里除了蚕丝，为何还浮着些小麦颗粒？”

白衣仙子道：“用小麦少许与蚕丝同煮，如见小麦绽开，丝弦则熟。”

“哦，原来这样。若是不用小麦做参照，煮的时间长了或短了，会怎样？”

“如煮太过，弦即无声；若煮时间太短，则蚕丝稍生，弦则易断。”

灵芸默默记了，回身坐下，捧起茶盏，继续听白衣仙子不厌其烦地跟她科普做丝弦的工艺。

若是不做这道工序会有什么后果，做得仔细或不仔细又有何区别。

诸如此类。

三盏茶喝完，灵芸大致有了结论。

丝弦工坊做琴弦的这个环节，不会有什么猫腻。

她若是愿意，可以在此处一直看着两位仙子把弦做好，当面交给她。

诚如杉木仙子所言，琴弦装好之后还要给牡丹宫主试弹，音质过关才能在听琴雅集上用于演奏。

杉木仙子小心翼翼，是怕出差错赶不上工期。

而百锦阁即便真有居心叵测者，在做琴弦上打歪主意并无意义。

要下手，除非是在牡丹宫主试完琴到听琴雅集开始之前。

灵芸嚼着桑椹干。

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定这就是个简单而愉快的雅集。

但如今的局面，提前想多些，总比临时乱阵脚要强吧。

灵芸见天色不早，还要回去给朝颜做神仙豆腐，于是起身道辞：

“二位仙子继续忙，本仙便不打扰了，今儿可长了见识，谢过二位。”

白衣仙子和绿衣仙子拜别道：“琴弦做好了我们便立即送去百花宫，定不会耽误牡丹宫主试琴。”

灵芸含笑离开，将点心和百花酿悄悄留在工坊桌上。

灵芸从丝弦工坊抄近路回百花宫，不期然见到一个小树林。

林中种着成片的同一种树。树干长满尖刺，树皮剥落之处露出金黄色。

并非桑树，亦非做织物的葛、麻、棉之类。

这些是什么树？

灵芸好奇而略带谨慎地踏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