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碰不得的花,碰不得的人(二更)
寂风都有些古怪地抬头打量了几眼,才又低着头写了几笔,到底是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笔,“古厝哥哥,你们先聊。我去姑娘院子里陪陪她。”
“等等。”古厝终于抬头,不过没看若水,只是指了一旁一棵刚种下的兰花, “这一盆给姑娘端过去,同她说一声,今夜有雨,让她先搁在屋子里,明儿个待我过去再说。”
“好嘞。”
他弯腰去端,那花盆不大, 指尖堪堪触及花盆,古厝又提醒道, “仔细着些, 但凡撒了些土,回头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寂风一噎,没应声,气鼓鼓地端了就走——小瞧人!
若水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大着胆子拢了衣裙在古厝边上蹲了,托着腮看他鼓捣那些泥土,开口搭讪道,“朝云姑姑方才来找我,说是……说是贵妃娘娘生辰宴,点名要风尘居上台献舞,还……还要我去弹琴。古厝……你说,我弹什么曲子比较好听?”
握着铲子的手微微一顿,瞬间又恢复如常,“贵妃生辰宴,是何时?”
“下月初六。”
不足一个月。既然是贵妃的生辰宴, 该早就安排好了才是。古厝心中隐有猜测, 却并非解释,只道,“贵妃之尊,什么好听的曲子未曾听过?你便挑你拿手的,那种场合既不出错、又不会太出彩,才是最好的。”
若水微微一愣,似是有片刻的失落,半晌才低声应道,“如此说来……倒也是。”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搁在哪里都是对的。可若水自觉是个有野心的人,相比于朝云姑姑的惴惴不安,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却是热血沸腾地连指尖都在颤——能受邀参加贵妃娘娘宴会的夫人小姐们,都是这燕京城里极有身份的女子,若是自己能在宴会上拔得头筹、给所有人留下余音绕梁的惊艳,何愁往后没有机会跻身一流琴师之列?指不定还能成为后宫娘娘们的座上宾……
既不出错,又不出彩……她不愿意。
只是,古厝面前,纵然她心中再如何不乐意,面上也是半分都不显, 只低低地应着。即便如此, 说完了便也无话了,绞尽脑汁地挑他感兴趣的,譬如……眼前的花。
她不懂花,也就识个大概的品种,要说贵贱,却是分不出的,便蹲着往前蹭了蹭,看着古厝手里那盆,一盆菊花,却是绿色的,花瓣看起来带着几分绒布的质感,倒也少见,她便笑着问道,“这是……菊花?怎的还是绿色的……”说着,探出手去想着摸一摸……
“啪!”对方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拍了过来,低呵,“别动!”
白皙的手背上,很快通红一片。
若水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背,又偏头看看古厝,多少有些不可置信。她缓缓地,又低了头盯着的自己的手,有些火辣辣的,却不觉得痛……心脏的地方,比这里更痛。
其实古厝也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一巴掌拍过去,自己也愣了愣,脸色有些尴尬,但面色仍然不愉,“你不懂,便不要碰。这一株得来不容易。”
沉默。
这是第一次,若水在古厝面前保持了沉默。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可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突然拔地而起,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的目光落在那朵绒布质感的绿色菊花上,眼神平静又温和,只眼眶隐约泛起了红色,和她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一般地红。
在此之前,她总喜欢歪着脑袋看古厝,看他线条温和的脸、看他有些疏离的模样,然后想着他在假山之后,给予自己的那片刻温柔。彼时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足以成为她漫长坎坷前路上最好的慰藉。
他说,若只是因为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就躲起来怀疑自己,那只能说明,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听到你的琴音……这个目标,还不够坚定。可如今,自己已然如此坚定着这个目标,他却要求自己不必出彩……
“古厝……”她唤他,微红的眼眶里,那一抹绿色菊花影影绰绰,她抿着嘴笑了笑,“若今日被贵妃娘娘要求去弹琴的,是姬无盐……你的回答,还会一样吗?”
古厝回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古怪,但大约是因为方才那突兀的一巴掌有些过意不去,他到底是认认真真地回答对方,“她自己清楚该怎么做,不会来问我的。”
说完,指尖抚过那绿菊花瓣,像是抚摸上好的丝绸般,轻盈,温柔,眉眼染了些许笑意。
原来……这花又是给姬无盐送去的。
就因为是送去给姬无盐的,所以自己便是连碰都碰不得吗?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出口的话便明显带了浓重的负面情绪,连自己都觉得像极了怨妇般,“听说她爱兰,性子却懒散,不爱种花,也不会种花……所以她院子里的兰花都是你在打理。可是古厝……你将她的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你的心思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偏偏……她不懂。”
对方倏地看来,眼神冰凉刺骨——多么可笑,如此针锋相对着,才换来对方正眼瞧了一眼。
他说,“若水姑娘,你僭越了。”说完,他又收回目光专心对付下一盆兰草,旁若无人、温雅端方的样子。
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冰冷刺骨不过就是若水自己产生的幻觉……可她知道不是的。这样的眼神,她之前便见过一次的,在那塔楼之上,他手执长鞭染了杀意的样子。
当真是碰不得的人呢,就像这花一般地……触碰不得。
那盆绿菊在秋风中亭亭玉立,是被精心呵护的样子,每一根花瓣、每一片叶子都精致地恰到好处。
那一刻,悲凉漫上心底,带着些无奈和可笑,她低着头痴痴地笑,笑着笑着,嘴角却耷拉了下来,她嘲讽自己,也嘲讽古厝,“孬种!古厝,你就是个孬种!比我还不如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