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教子、管束妾室、打点内院?
堂堂一国郡主,竟然卑微至此?姬无盐都觉得不可思议,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偏头问尤灵犀,“既如此,彼时你处处针对于我,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不是因为觉得我抢了宁修远,而只是……担心我抢了宁国公府三夫人的位置?”
对方一噎,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开口反驳,却又恍惚间失了声音般……半晌,才道,“没有区别的。”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气势不足,于姬无盐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些无措地瞥开了眼。
果然,就听姬无盐笑了笑,笑声散漫慵懒,伴着这飘忽进来的雨丝,似也染了些许凉意。她说,“不一样的。若是冲着宁修远这个人去的,便是谁都休想冲着他这个人动心思……若是冲着宁国公府三夫人的位置去的,自然是谁都休想动了那位置的心思去。你能接受我成为他的妾,却不能接受我占了那位置……不是吗?”
尤灵犀倏地抬头看去。
对方的瞳孔在雨天黯淡的光线里,泼墨般的浓郁,连近在咫尺的自己看起来都有些不甚清楚的虚无。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说,宁国公府三爷是年轻人之中的佼佼者,家室、天资、品性、容貌,都是一等一挑不出错来的。而她尤灵犀要嫁的男人,一定是这燕京城里最最出色的男人。
于是,她刻意和宁国公府保持频繁的往来,借着姑娘家天生的优势,讨巧卖乖。明知道老夫人是和祖母一辈的长辈,她却偏要故作天真地一口一个“宁姨”,明知道宁修远从来都对她不假辞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偏要在外面一口一个“三哥”,故作熟络,粉饰太平。
宁国公府没有站出来否认,虽然宁修远还是不假辞色,但看得出来,宁老夫人对自己是真的疼爱有加。她便总安慰自己,宁三哥就是这样的人罢了,他对自己到底是不同的,毕竟,整个燕京城,除了自己还有谁有资格唤他一声“三哥”?
何况,自己的心思路人皆知,但凡起了这方面心思的女子,多多少少要掂量掂量自己这个郡主的身份。
一切都很顺利……到了如今,其实连尤灵犀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喜欢宁修远这个人更多一些,还是喜欢宁三夫人这张位置更多一些。
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一直到这一刻,面前这个人目色笃定地看着自己,一语中的。
那目光落在脸上,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尤灵犀下意识摇头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三哥……可本郡主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女子要包容、要贤德、要大度,不能妒忌,要以为夫家、为夫家开枝散叶为己任……”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着“开枝散叶”的时候有些局促,说完倒像是突然茅塞顿开似的,直直看向姬无盐,“对!女子怎能如你一般蛮横善妒,宁三哥这样的人中龙凤,难道你还指望着他一辈子只围着你转?”
姬无盐目色一冷,却又瞬间掩去,只笑了笑,意味不明,“那……祝郡主得偿所愿,也祝陈少主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祝陈家枝繁叶茂……”
“你……”
“其实我不大明白,郡主今日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姬无盐支着下颌挑眉看去,轻笑,“莫不是……就为了过来说一声,‘你赢了’?”
屋内某个角落里,传出格外轻微的笑声,显然是听墙角的某个丫头憋不住了。
姬无盐无奈摇头,主子在外头说话,丫鬟在里面偷听,这小丫鬟倒是愈发胆大……也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纵容过了。幸好这会儿尤灵犀神思落寞显然注意不到门背后的那点儿不大不小的动静,否则,这小丫头左右躲不掉一顿骂。
尤灵犀的确没听到子秋的动静,她蓦地一愣……
身为郡主,身份尊贵,平素往来的大多也是看在尤家和皇室的面子上想要巴结的,要说真推心置腹过的……也就是一个叶宛如。只是,如今也没了……
一晚上,她等着帐幔瞪了一晚上,从悲戚到绝望,再到心死,诸多情绪翻涌,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可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那些人抿嘴偷笑目色讥诮的样子……是啊,自己落难,母亲去御书房都未曾见到陛下,可见自己这边在陛下那里几乎等于弃子。可以想见往后长公主的地位怕是也每况愈下,尤家……便也没有什么了。
找不到人说话,又睡不着,便起身走走,也不知怎的,走走停停的,就到了此处。
这会儿被问及,想了想,摩挲着手中茶杯,普通的白瓷杯,质地却好,入手温凉细腻,倒是上品。她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低头喝了今日的第一口茶,敛着眉眼笑了笑,“大抵是觉得……这燕京城,唯独你不会笑话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认知,她们明明是敌人,自己诸多设计就为了让姬无盐出丑,甚至想要她去死,可到了这会儿,她就是觉得,就算燕京城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笑话,独独姬无盐不会。
她想,也许她们还能坐下来,聊一聊。
只是,她到底是想错了,姬无盐笑着摇摇头,“我的确不曾笑话你……却不是因为良善,只是觉得,你我陌路。我这人素来懒散,不愿为了无关的人费心……郡主,我从未将你当作敌人,未曾同你计较过输赢,同样的,我也不可能将你当作朋友。”
“你于我而言,就是这芸芸众生里,擦肩而过的一个。我虽得闲,却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人的境遇,嘲笑,亦或戏谑。”说着,姬无盐缓缓端起了手边茶杯,和尤灵犀手中不同的茶杯,白瓷底,烟雨色,描着若隐若现的金边。她吹了吹温热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道,“郡主,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