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陈老针灸的日子,昨晚陈一诺就递了帖子,说是今早会带着陈太医一块儿过来为陈老针灸。
姬无盐自然是要守着的,是以特意起了个大早,彼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过去陈老的院子才发现陈一诺和陈太医都在了。陈一诺看起来很是紧张,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准备工作,来来回回碎碎念。
姬无盐问他,手腕如何了,他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吃了,倒是一旁陈太医抿着嘴笑,很是理解地替他回答,“舒痕膏的确是个好东西,只一夜的时间恢复地差不多了。姑娘放心,今日下来,不管是一诺的手腕,还是陈崧前辈的腿,都会好的。”
姬无盐点点头,颔首,弯腰称谢,“麻烦诸位了。”
陈太医缓缓回礼,只道应该的。
正巧陈老走出来,看到姬无盐坐在院子里,带着几分嫌弃的表情问姬无盐,“你怎么在这里?不去睡你的觉在这添乱……”
陈太医一愣,想说姬姑娘在这里并未添乱,倒是姬无盐自己笑嘻嘻地不甚在意,耸耸肩,“你个老爷子好不会说话,今日这针灸至关重要,若是我还心安理得地在那睡大觉,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孝?”
陈太医注意到,她用了“孝”之一字,这是对家中长辈才会用的词。可见陈崧在她心中当真是如家人一般的重要。陈太医看着,当真是打心眼里替陈老觉得开心,这位前辈早年坎坷颠沛,幸好如今有了这样温暖的结局。那陈家,当真是不回也罢。
陈老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虎着脸开口赶人,“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碍事的……这里有一诺和陈太医在,还有你什么事?快走快走!”
陈太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也不知道素来温和好说话的陈老为什么一个劲地说姬姑娘“碍眼碍事”,明明……并没有呀。不过这姬姑娘脾气倒是真的好,当着自己和陈一诺的面被人这样说也只是笑嘻嘻地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半点没有大家千金的骄傲。
难怪在燕京城这么久,竟然没有人察觉到这位姬姑娘真正的来自哪里……
“前辈,无妨的。”陈太医在一旁劝着,“姬姑娘也是关心您,她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我们的。”
陈老却铁了心般,不甚耐烦地摆摆手,“不行!快走快走,不管是去睡觉,还是去干嘛,随你,反正不要待在这里!你待在这里我就不治了!”
陈太医多少有些尴尬,只偏了头装作询问陈一诺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样子。
姬无盐趴在石桌上不甚在意的样子,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因着早起带来的困倦,眼底染着笑,几分戏谑,几分认真,“你这老爷子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半点没变,一紧张就赶人……罢了罢了,你既不让我待着,我便也不打扰你们了,正巧,兄长那边得了闲要我陪他逛逛,我就是趁着你们开始针灸之前,过来看看罢了。”
老爷子一噎,眼神都闪烁,带着心思被戳破之后明显的尴尬,强撑着冷哼,一边低低喃喃唤着“死丫头”,一边挥手赶人。
姬无盐也当真不停留了,笑嘻嘻地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停了停,转身,抬眼看来,唤道,“陈公子、陈太医。”
她很少这样慎重,陈太医微微一愣,应了句,就见她站在那里,缓缓地弯腰一礼,“我家老爷子性子不大好,别看他行医了大半辈子,可遇到棘手的、不确定的事情还是会紧张。他越是紧张,便越是脾气差……今次,我将他托付给二位,还请多多包容。”
说完,又是一礼。
三人怔在当场,却见姬无盐说完就真的离开了,离开的背影还带着几分潇洒。
老爷子一边哼哧哼哧地骂着“多管闲事的死丫头”,一边捏着拳头大步朝里走去,只是错身之际,陈太医还是注意到陈老嘴角微微颤着上扬的弧度,当下才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多虑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呀,当真像极了普通人家的爷孙俩。陈太医笑呵呵地跟了进去,缓声解释道,“前辈您放心。今日的针灸不会有问题的,您别担心……”
老爷子豁然回首,“谁担心了?!老头子我做了一辈子的大夫了,一只脚都跨进棺材了,还会担心这小小的针灸?!笑话!”
“是是是……”陈老抿嘴偷笑,莫名觉得前辈这性格倒是越相处越发现分外有趣。看得出来,这些年在姬家生活得很好,那些创伤,大抵是被抚平了吧……
“前辈。”他站在门槛之内,眯着眼温温和和地笑,“一诺那边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
……
茶馆二楼,临街的座位上,上官楚一手摩挲着茶杯,一边懒洋洋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意兴阑珊地,“今早见陈家那两位来了,多嘴问了句说是给陈老针灸,我还以为你准备守着的……”
“嗯。原是要的,被赶出来了。”
上官楚微微一愣,倏地明白过来,笑着摇摇头,“老爷子这点还是没变呢。”
“嗯……”姬无盐支着下颌,和上官楚一般无二的姿势,懒洋洋的看着下头,半晌,才道,“兄长也还是一点儿没变呢?”
上官楚微微一愣,摩挲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嗯?……我?”
“嗯。”姬无盐收回目光,缓缓靠向椅背,“兄长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遮遮掩掩不坦诚。如今我都陪你坐在这里了,你还是坚持自己只是得了闲,出来转转?……说吧。”
上官楚落在外头的目光倏地一闪,讪讪笑着回头看姬无盐,“说、说什么?”
眉梢微挑,墨色的瞳孔里,闪着微光,戏谑又透彻,“就说说……能让日理万机的楚公子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坐在这里喝一口粗茶……到底所为何事?别用你那套寂风都不会相信的说辞来搪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