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眯起浑浊双眼:“此话当真?”
“自然。”叶宛卿回他。
定远侯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眼看,暮色已至。
定远侯终于开口:“欲成大事,必当付出大代价。郡主先提你的条件吧。”
“我的要求不多。”叶宛卿缓声:“其一,请侯爷发誓,对此事守口如瓶。其二,无论您还是陆继廉为家主,陆家都永不会动敦亲王府与楚安澜。其三,尽力保更多的无辜之人。”
保无辜之人?
定远侯眸色微变。
心中,隐隐在沸腾。
他握着手杖的手收紧了几分:“好,我答应郡主。”
“口头的答应不能作数。”叶宛卿平静道:“我要侯爷立字据,摁手印。”
定远侯苍老的眸子睁大了些:“郡主如何保证,不会将此物拿来将我一军?”
“侯爷身上,有值得晚辈图谋的东西么?”叶宛卿反问。
定远侯转身吩咐站在远处的侍从:“取笔墨纸砚与印泥来。”
侍从闻言,小跑着离开。
夜色降临之前,侍从匆匆抱着笔墨纸砚来,又将一盏灯放于石桌中央,悄然退至远处。
叶宛卿拿起毛笔蘸了墨汁,认真在纸上写下条款,并誊抄了两份。
写好后,她将笔递给定远侯:“请。”
定远侯拿浑浊的眸子沉沉看了她一眼后,在末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上手印。
之后,叶宛卿也利落地写了名字,摁了手印。
她将其中一份契约递与定远侯:“侯爷与晚辈各自保存一份,另一份,晚辈会送往荣光寺保存。接下来,晚辈会将知晓的事告知侯爷,回京之后,也会陆续将证据交给侯爷。请侯爷对着天地起誓,遵守约定。”
定远侯放下手杖,朝湖而归:“今陆启丰在此立誓,如若违背与郡主的约定,必将天打雷轰,不得善终。”
“若侯爷违背誓约,陆家百年荣耀就此到头,陆氏同室操戈,瓦解云散。”叶宛卿补充。
“你……”定远侯眸子沉了几分,却是咬牙:“好,若我违背誓约,陆氏便会同室操戈,败家破业。”
叶宛卿将属于她的那份契约收好。
定远侯颤悠悠起身,坐在石凳上:“本侯爷活到这把岁数,还是头一次下跪立誓。郡主要说的,最好是件顶天的大事。”
叶宛卿凝了神色,放低了音量:“端王府有人密谋多年,意图谋反。近来,更是蠢蠢欲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陆继廉的能力,定能将此事处理得十分漂亮。但,前提是救下楚骁岩与廖芙庾,并摘出与此事无关的一干人等,譬如,楚绍臻、楚盛熙、陆家……”
“谋反”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定远侯的心尖,以至他好半晌都未曾反应过来。
难怪,叶宛卿要让他拿他最在意的陆家起誓。
夜色里,定远侯浑浊眸子映着烛火:“涉及谋反,兹事体大,需得慎之又慎。”
“侯爷后悔了?”叶宛卿捏住手边的契约。
定远侯沉下苍老且微哑的声音:“我既与郡主签了契约,又对着天地起了誓,自不会后悔。只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叶宛卿扶着石桌欲起身:“既是如此,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慢着。”定远侯抬头看着她:“我都甘愿被郡主当成棋子使,郡主就不愿给我些时间么?”
“我并非在将侯爷与陆大人当成棋子。”叶宛卿回道:“我只是觉得,陆大人比我有能力办好此事。我想做的,是保护那群无辜的人。
即便没有侯爷与陆大人,我依旧能办成此事,只不过会慢一些,麻烦一些罢了。”
片刻之后,定远侯才缓声道:“明日,将端王谋反的证据交给我。我也向郡主保证,不会再让继廉介入郡主与楚安澜。”
“如此,多谢侯爷了。”叶宛卿起身。
夜色里,定远侯抬头看她:“回京之后,我会立刻为继廉安排一门婚事。不知,郡主可有推荐的贵女人选?”
什么?
定远侯竟让她为陆继廉推荐结亲的贵女人选?
叶宛卿回身:“侯爷真是个风趣的人。我敢推荐人选,侯爷敢安排给陆大人么?侯爷不妨猜猜,陆大人若知晓侯爷让我给他推荐成婚的贵女人选,他是对我寒心多一些,还是对侯爷寒心多一些?”
定远侯干咳了一声,板着脸道:“我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试探郡主罢了。郡主的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如此,我便放心了。”
叶宛卿淡淡一笑,客气又疏离地道:“天色已晚,晚辈该回去了,侯爷请便。”
定远侯颔首:“郡主慢走。”
叶宛卿弯腰抱起玩累了睡在脚边的小石榴,踏着夜色离开。
次日黄昏,叶宛卿又来了一趟湖边,将收集的部分证据递给定远侯:“还请侯爷说话作数。后续,也会陆续有证据送到您手上。”
定远侯翻阅了册子,浑浊的眸底映着湖光,透着森然且兴奋的绿,像极了饿狼见到猎物。
他将册子贴身收好:“郡主放心。”
叶宛卿点头。
接连几日,两人避开众人,暗自密谋。
……
楚安澜在行宫养足了十日后,太医看诊完,松了口气,笑道:“世子恢复极好,择日便可回京休养了。”
敦亲王拄着拐杖,翘着还瘸的腿,在一旁问:“路上车马劳顿,不会将伤口颠开吧?”
“王爷放心。”太医道:“世子年轻,身体恢复能力极强,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要不做剧烈的活动,伤口便不会裂开。”
端王松了口气,拿拐杖敲了敲儿子的好腿:“太医的话,要牢记心中,听到了么?”
楚安澜心不在焉:“听见了。”
太医笑了笑:“世子再过一个月便要大婚了,大婚之前,的确是得好好将养一番。否则,只怕就要耽搁洞房花烛夜了。”
“什么?”楚安澜猛地坐起来。
随着动作,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如玉的面庞染上绯色。
敦亲王心都差点吓了蹦出来:“你瞎动什么?!太医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么?”
楚安澜龇牙咧嘴地躺回去:“我……没事……”
敦亲王气得拿拐杖又敲了他脑袋:“给我老实躺着,再乱动,我就敲断你的腿!”
“好啊,你敲。”楚安澜道:“不过,回头母亲要打断您另外的腿,我可不会站在你那边。”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敦亲王咬牙切齿。
“哎,好父亲。”
接连几日,父子俩都在斗嘴。
五月十六,一行人终于得以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