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茶马互市开通以来,我等配合朝廷榷茶制,将八成蒙山茶卖于朝廷。但他们欺人太甚,竟想让咱们把蒙山茶尽卖入官,且禁私行交易。”
胡泉眼神扫到江吟时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挪开。
他继续道:“在坐诸位,都是产茶大户。手中亦有不少长期合作的茶商。若是此令彻底推行开来,那后果,可想而知。”
江吟垂眸,不动声色的听着。
雅州蒙山五峰分属四家,江家占两峰,上清峰和菱角峰。
上清峰,其左为菱角峰、灵泉峰,右为甘露峰、玉女峰。
而方才说话那位,便是占灵泉峰的胡家家主胡泉。
前世,江氏两峰的茶山出了问题,爹娘连夜从成都府赶往雅州处理。
之后,却在赶回来参加她及笄礼的途中,被人暗害惨死。
凶手逃之夭夭,一场大雨,更是冲刷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前世的她沉浸在悲伤和恐慌中,就连爹娘的后事,都是由二叔张源之忙前忙后代为操办的。
也正因此,不谙世事的她,竟然完全信任张源之。
她不仅听信张源之的挑拨,在爹娘头七当日,赶走了府城茶场的管事姑姑冯夫人。还让二叔在后一日,也就是今日,独自代表江氏茶场参加了这场商会。
如今她重生归来,自然不可能让二叔自己来。
江吟随母姓,确切来说,她爹算是入赘。而茶场,则是江氏的祖传产业。
只是她江氏人丁稀少,三代都只一独女。而她娘这一支,也不过她一个继承人。
平日里她跟爹娘都住在府城,爹娘在府城除了管理府中事务外,还经营着自家茶叶铺,主要卖蒙山茶和花茶。
而蒙山那边,则是由江氏旁系族人管理。采茶时节,她爹娘才带她去雅州小住,直到炒茶结束。
以往江吟学的最多的是炒茶、制茶和烹茶,原本在她前几日及笄过后,爹娘便会开始教她打理茶场生意。
却不料天不遂人愿,爹娘惨死,家族衰败乃至满门抄斩。
回忆到这里,江吟心尖儿一痛,连忙收回神思,掩盖先前的异样。
好在玉女峰陈家家主陈蒙开口,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倒没发现她瞬间的异样。
陈蒙并未发表自己单独的见解,只附和道:“对,咱们必须团结一致,抵抗新令。”
这人,江吟有印象。前世陈氏一族只被判了流放,躲过了死劫。其他两族均跟江氏一样,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甘露峰沈家家主沈甘,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前两日,有个关中来的茶商,愿花两倍价,订我剩下两成的蒙山茶。不仅如此,他还能吃下诸位剩下的两成。若是该政令推行,那将白白损失一倍利。”
“哦?竟有此事?”二叔张源之诧异道,“沈兄瞒的紧,我竟不知此事。”
沈甘呵呵一笑道:“张兄见谅,我这不是刚得到消息,总得去证实真伪。”
“那结果如何,可靠与否?”胡泉连忙道,“此等好事,沈兄可不能藏私。咱们蒙山四家乃是一体,荣辱与共。”
呵~江吟心下冷笑,一丘之貉!
沈甘拱手应答道:“当然,当然,只要咱们一起抵制新政,那茶商……”
他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张源之连忙拱手道:“沈兄仗义,可得为我江氏茶场引荐一二。”
陈蒙紧随其后:“还有我陈氏茶场。”
有利可图,当然都想掺上一脚。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把这事儿敲定,丝毫没有过问江吟的意思。
至此,江吟算是知道前世这场她没参加的商讨会,到底讨论了什么。
若是没猜错,也是因为这场会,造成了最后江氏的惨剧。
既然重来了一次,那她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江吟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
她瞥了眼还在手里的茶盖,随即松手,任由茶盖自由落体,“砰”的一声归位。
堂内瞬间一静,老好人胡泉连忙呵呵一笑道:“世侄女,可有要说的?”
几人神色各异,张源之连忙出来打圆场:“诸位勿怪,我这侄女才痛失双亲,神不守舍罢了。”
江吟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即勾唇、漫不经心道:“我江氏一族世代传承茶祖的植茶精神,守护皇茶园,誓要让蒙山茶闻名天下。”
“但是,这不代表江氏会违背朝廷政令。”她扫过面色各异的几人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宋推行茶马互市,兵将需要良驹保家卫国。如此情形,我江氏能略尽绵薄之力实属荣幸,又为何要去反对?”
先前朝廷与西夏的战争,造成陕西发生“马道梗阻事件”,北方马源路断。
故而,大宋才不得不将茶马互市的地点由西北的秦、凤、熙、洮诸州改到西南,开辟新的马源。
也因此,雅州才成了“茶马互市”的重要市场之一,并成了茶马古道的起始点之一。
茶马互市后,朝廷在雅州设置茶马司,由县官兼任七品茶监,管理茶马贸易。
茶马司是个敛财的好地方,雅州茶马司成立的第一年,便上交了四十万贯的茶税。
为此,朝廷下令其他各司不得干预茶马司事务,地方官员必须协助茶马司的工作。
许是尝到了甜头,茶监改为专职,并在名山、百丈设置“茶场”尽“榷”全县茶叶,蒙山茶成为军需品。
近日,茶马司下令川陕民茶尽卖入官,严禁私行交易,全蜀茶尽榷。
所有蒙山茶尽数由官府统一收购,引起了各大种茶户的和茶商的反对,这才有了今日的会面。
……
江吟毅然决然的决定,让这场会面不欢而散,也让张源之颜面扫地。
强忍一路回到江府的张源之,终是将自己的怒意彻底爆发出来。
他指着江吟怒斥道:“你什么意思,昨儿是谁求我去的?若非看在你爹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江氏这一摊子烂事?”
江吟盯着满脸怒意的张源之,不知道前世自己为何就瞎了眼,没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嘴角微勾嘲讽道:“敢问二叔,我哪句话说错了?二叔姓张,茶场姓江。江氏茶场,何时改了姓氏,由二叔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