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

“是驼铃。”秦鉴说着按下何姒往前探的脑袋，两个人一起蹲下，借助身前一处略有起伏的沙丘，暂时隐藏住身躯。

“难道是新的关卡？”何姒皱着眉头，眼前是一片漫着血气的苍茫，看不到东西。

“不像。”秦鉴答得言简意赅，“我来沙泉村这大半日，并未见过骆驼。”

“这本就是幻境，或许是原主玩过的游戏设定。”

秦鉴侧头看了何姒一眼，叹了口气，确实，何姒说的也有道理，这场幻境依托游戏而生，一旦涉及到游戏领域，他便没有了发言权。只好未雨绸缪，先问道：“游戏里的骆驼，通常会设计什么关卡？”

“这个……”刚刚还成竹在胸的何姒突然被难住了，她仔细想了又想自己玩过的那些游戏，魔兽里的塔纳利斯亦或希利苏斯，原神里的须弥，暗黑里的鲁高因，包括塞尔达中的沙漠地带，真正危险的都是沙地甲虫，元素怪或者极端天气自带的debuff，骆驼向来都是友善的，甚至是帮助赶路的坐骑，并不会成为玩家的阻碍，除非……

“是NPC。”秦鉴和何姒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何姒没想到秦鉴能这么快适应游戏的思路，心中好奇，却见秦鉴伸出手指了指驼铃声传来的方向。风沙中，一群黑影蹒跚跋涉，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人数竟然不少，正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何姒揉了揉眼睛，努力朝那黑影望去，看不到有什么异常的颜色或者线条，显然已经不是先前的巡逻NPC了。

“怎么办？”她问道，“要不要近些看看。”

“不必，”秦鉴将何姒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说道，“你不过去，他们也要过来，等着即可。”

他说完，又往后看了一眼，若是情况有变，他也要安排好退路。可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却大惊失色——来路已经消失，我们刚刚走过的小道、弄堂、土屋、零星种植的绿植和所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竟然都在这阵风沙中消失的无隐无踪了。

“怎么回事？”秦鉴心下一沉，却没有说话。

他的侧后方，何姒一心盯着前面的人影陷入了沉思，显然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异状，秦鉴不想打断何姒的思路，决定先不声张，静观其变。

风沙中行路艰难，那群黑影似乎走了很久，摇摇晃晃，走得艰难而缓慢，好久，才从风沙间露出原本的轮廓。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何姒双目圆睁，话语里透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别说何姒，连秦鉴都没想到面前会是这般景象，一时间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寒风刺骨，圆月如血，如秦鉴和何姒先前所料，风沙中缓缓走出了一支队伍，可这队伍却似穿越时空而来。

“这是……古装剧组？”

“不像。”

走在最前面的四人穿着紧身衣甲，手持盾牌长矛，不是现代的紧身衣，而是古装片里常见的甲胄，磨损严重，不过难掩铁片森冷，反射着血色的月光，杀意凛然，不像是道具。后面跟着的几人衣着相似，不过更显精干，除了甲胄之外还戴着头盔，手中没有武器，但都背着弓，腰间挂着箭囊。

传来驼铃声声的骆驼便在这队伍中间，只有一头而已，上面坐着个男子，衣着打扮与神情气质都与周围的士兵截然不同。他身穿黄色锦袍，虽然此刻已显破旧，却能隐约看出衣物上原有的精美纹饰，应是习惯了锦衣玉食之人。骆驼行路虽然颠簸，至少这人是整个队伍里唯一不用双脚赶路之人，但却面容枯槁，神情苦痛，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恐惧，仿佛是整个队里最劳累之人。

他的身侧，一人正牵着骆驼指引方向，那人身姿挺拔，腰间悬一把长剑，甲胄明显更加精细坚固，头盔上还有一支红色翎毛，想来出发时该是威风凛凛，此刻却因为风吹日晒失了风采，变成了累赘之物。

骆驼之后还跟着大约八名士兵，均是甲胄护身，手握兵器，仿佛刚从战场厮杀而回。

何姒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信息：“李冲和朱斌都说过，他们是某位将军的后代，难道这是沙泉村最初被开拓前的场景。”

“嗯，时光回溯本也是你的能力，”秦鉴点头，但并不把话说死，只是提醒道，“看看再说。”

对话间，那支队伍走得更近了。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步履艰难地穿越着起伏的沙丘，因着身着甲胄的关系，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沙地，再被精疲力竭地拔出，循环往复，每个人脸上都只剩下了迷惘和麻木的表情。

时至半夜，正午灼热的日光消失了，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沙漠中的夜晚格外寒冷，寒风呼啸着穿过冰冷的铁片，刺骨的寒意侵入他们的骨髓，带走他们嘴唇上最后一丝水汽。喉咙干涸，嘴唇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将自己掩埋的沙土，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士兵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跌倒。

“全员休整。”

来到一处沙坳时，走在中间的将领也无法再逼迫队伍坚持了，他将披风脱下铺在地上，又将坐在骆驼背上的男子扶下来，恭恭敬敬地搀扶那人坐好，这才一挥手，示意大家原地休息。

将士们三三两两坐了下来，看似随意，却是双人一队，大致围了个圈，将将领和那骆驼上下来的男子围在中间，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没有人拿出食物补充体力，看来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只能忍受着饥渴和疲劳的折磨，很多人脸上还有伤口，与沙土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道道褐色的疤痕。

没有人交谈，沉默，风沙之中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蔓延。

“这不是普通的队伍。”秦鉴见气氛愈加压抑，出言打破了他身边的沉默。

“嗯，”何姒立刻表示同意，“已至绝境仍然令行禁止，前路迷惘脸上却不见绝望与恐惧，绝非常人能有的心理素质。”

“不止如此，”秦鉴见何姒眉间还有忧愁之色，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可见过狼群迁徙。”

“没有。”何姒果然将注意力暂时转移到这个问题上，眼中忧愁换上好奇之色。

“狼群迁移时，队伍最前方通常会有几匹老弱先行，而后才是精锐之师，中间是妇孺，第四梯度又是精锐，狼王断后。”

“这支队伍除了狼王……”

“对，狼王没有断后，而是走在中程，说明骆驼之上那人太过重要了。”

“我们要找的东西必然在他身上！”

何姒说的，是他们之前的推论——既然现实里泉水会干涸，意味着当年泉水的出现并不正常，极有可能是文物所为。他们之前推测是潜入沙漠的那支队伍在山穷水尽之际将宝物埋到了地下，才阴差阳错出现了清泉。任谁都看得出来，如果还找不到水源的话，这支队伍就要消失在这风沙之中了，那所谓的山穷水尽之际便是此刻了。

只是这位置距现实沙泉所在还有些距离，难道在这千年的岁月里，所埋之物随沙层移动，泉水也转移了位置？

何姒正想着，突然见一直井然有序的队伍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

“是骆驼。”

果然，何姒再细看，竟是那头原本也俯下身躯的骆驼猛然站起，朝士兵形成的圆形包围圈外跑去。几位士兵连忙站了起来，有的牵绳，有的按脑袋，有的胡乱抓了一把毛，也不知是这些士兵太疲惫了，还是骆驼发了狂，一时竟然控制不住。秦鉴看着这场景，皱起了眉头。

“怎么突然发起狂来，这是新的任务？”

“不像，”秦鉴眉头皱得更深了，“是水源。”

“水源？”

“骆驼嗅觉细胞密集而敏锐，能够感受到干旱荒漠中的潮湿气息，从而判断水源位置。”

秦鉴说着，队伍里的情况也变了，那个将领似乎同秦鉴一样，通过骆驼的反常想到了水源的可能，吩咐众人让开守在原地，自己回身朝那面容枯槁的黄袍男子一揖，一跃到了骆驼背上，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

“是沙泉的方向。”秦鉴看着骆驼消失的方向默念道。

“可这是时光回溯的场景，那时候宝物还没被埋下，哪里来的水源？”

“那只是我们的一种猜测而已。”

何姒不语，只是眉头也拧了起来。

“不用着急，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会便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瞬间都在这永恒不变的夜色中被拉得格外漫长而焦灼，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淡去，何姒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沙漠中终于再次传来了声音。

这次，不是驼铃声，而是一个雄浑而沙哑的声音高呼着：“兄弟们，前面有水！”

人影依旧被淹没在风沙中，但声音确实由远至近，一波波推进过来，何姒浑身一震，看向秦鉴，秦鉴却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继续望着远方。

刚刚还沉默着的人群沸腾了，痛苦消失，饥饿寒冷、背井离乡、生离死别、未知的命运和死亡的气息在一瞬间被瓦解，饶是这支一直严阵以待的精良队伍，也忍不住在这瞬间乱了队形，欢呼起来。

欢呼过后，众人前呼后拥着黄袍男子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逃亡的将士们重新踏上了征途，而这一次，他们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因为生机就在前方。

“跟上。”秦鉴说完率先压低身子跟了上去，何姒也不犹疑，紧随其后。

沙漠苍茫，只有起伏的沙丘，几乎没有掩体，可借着狂风卷起的沙土，秦鉴和何姒不远不近地跟着，暂时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就这样又走了大约五分钟，欢呼声再次传来。

“水！真的是水！我们有救了！”

绝处逢生，士兵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向前冲去。心念放松间，脚下都失了平衡，好几个士兵腿一软扑倒在地上，也不站起来，先是就着跪倒的姿势朝着泉水的方向猛然拜了拜，然后又连滚带爬地往前去。

秦鉴见到了他白天才见过的风景，目露了然之色，可何姒却愣在当场，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一大片绿意，披着血红的月光立在一汪清泉之边，几只水鸟原本趁着夜色躲在芦苇滩中歇息，因着奔跑而来的喧嚣惊得扬起了翅膀。

夜风仍未停歇，芦荟柔韧的枝条在狂风中摇摆，被砂砾拍打到地上却又不屈服地再次挺直身躯，扬起脑袋，就像她眼前的这支队伍一般。

“是泉水，竟然在那时候就已经有泉水了……”

何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间，来到泉边的人群也停住了，她仿佛听到一个苍凉而遥远的声音喊道：“天佑大明，天佑建文。”

开始还只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但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越。何姒再看时，除了之前的那个黄袍男子还迎风而立，其余人都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随着最初的声音虔诚的高呼着。

“天佑大明，天佑建文。”

“大明……建文？”何姒从那声音中捕捉到了熟悉的信息，她顾不上被发现的危险，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盯着那个黄袍男子的脸，说出了心中的名字，“建文帝朱允炆？”

而那个男子恰巧也在此刻转过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穿透风沙，不闪不避，直直地与她相遇。一瞬间，眼前的影像闪烁起来，明暗交错中，何姒见到那个男子轻抚了一下骆驼的脑袋，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泛着金属质感的器物，朝着月亮遥遥一举，竟有举杯邀明月之意。

“那是什么？”何姒不再顾忌男子身边的将领，朝着沙泉狂奔而去，而沙泉却在此刻迅速干涸，绿意枯萎，枝叶凋零，泥沙凹陷，动物的尸骨浮现在眼前。

“这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流沙坑？”

何姒脚下一顿，感到秦鉴牵住了她的手。

平扫的狂风也在此刻向上涌起，霎时变成了龙卷风，扬起漫天的沙尘，古代士兵也好，动物尸骨也罢，所有的幻象都被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渐渐消失了，包括她全部的视觉。

她知道，游戏结束了，而最后的这场幻象，便是游戏给她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