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带郎君进去吧。”
我正要动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回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藕色的齐胸儒裙配荼白色的罗衫美人笑吟吟地从院外走来。
芙蓉面,樱桃唇,头发被随意地挽成了一个松松的髻,发边插着几支做工精细繁复的金钗,脚腕间还系着三支金铃,一动一静间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只见她巧目盼兮,嫣然笑兮,眼波流转,目光轻轻地在我身上转了几圈。
“郎君,小杏仙这厢有礼了。”
这不是之前放歌的女童是谁?
她盈盈一拜,莹白的颈如美玉生辉,柔媚之余还多了一股子书卷气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般可人儿,难怪能让世子如此沉迷。
“原来姑娘竟是这杏花楼的主人。”
迅哥儿逮到机会,忙拂了个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只剩下小杏仙领着我往院里徐徐走去。
漫步庭院之间,她的笑容灼灼如桃花般灿烂,竟是比那漫天的霞光还要好看。
“杏仙一时顽皮,还请郎君海涵。”
“姑娘多虑,能闻姑娘一曲,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羡煞旁人自是不敢当的。只是不知……比之那齐府的大姑娘如何呀?”
小杏仙笑盈盈地望着我,却话锋陡然一转,让我猝不及防。
六月的暖阳里忽然下起了刀子,大抵就是这样的滋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一时也不好回她,只得笑笑,垂下眼去,但却仍忍不住轻声回击道。
“姑娘这么一问,可就俗气了不少。”
“俗不俗气的,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曾想,这小杏仙倒是不在意,只是目光幽幽的坦然地望着我,带着些许杂绪感慨道:
“这食人间五谷啊,自然是免不了俗套了。只是,这情的滋味,郎君看来是知之甚少呢。”
她笑了笑,似有些无奈,女声宛若娇莺,轻勾慢捻的,令人好生犹怜。
我不再答话,饶是同情他人的资格,我现下怕也是没有的。
天下谁人不可怜?
都有自己的心思,偏就拧巴到了一块儿去。
想想齐府那一摊子,我怕是活的还不如这小杏仙快活。
我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加快步伐,不再回她。
还未进到内室,小杏仙就止步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地就看见房内正中间架着一尊铜鎏金镂空香炉塔,塔身共十三层,高四尺左右,喻之“玲珑塔”又叫“浮屠塔”,丝丝炉烟正从塔的四周缕缕升起。
再走近些,只见塔炉后有张玉石做成的小塌,榻上正侧卧着位锦绣华服的少年郎。
桃花眼、悬胆鼻、剑眉轻扫,他的皮肤晶莹剔透,一点红唇竟比女子还好看。
此时,他正单手托着腮,闭着眼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子眉头紧蹙,一会子又痴痴地傻笑,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竖着冠,一把折扇斜插进后脖领子里,整个人在炉烟的映衬下若影若现。
想来这位便是“长安城里二十四郎独一份,不是仙人,不是痴”的鲁国公府世子卢四郎卢阳了。
嗯……是有些姿色的。
哎,好吧。难怪像小杏仙那样的美人也能为他痴狂。
我藏在衣袖里的指尖轻轻蜷起,不禁有些微微地颤抖。
齐幼贞想借以婚约之辞,脱离谢氏掌控并早日实现脱贫致富的龌龊心思,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有种无处遁形的裸露感。
许是我的动静惊扰了他,少年微微抬眼,眉目舒展,他看了看我,沉吟了小会,转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却并不起身,就这样仰着头,挑着眉,问:
“可是齐府的大姑娘齐幼贞?”
真是没有礼貌。
“是。”
我回了个礼,详装友好地笑了笑。
“世子有礼了。”
“哦……现下是酉时,你再等等,还有一刻钟,我再躺会。”
说罢,他挥挥手,又闭上了双眼。
呵,果真是纨绔。
我之前的愧疚感一扫全无。
“世子不急,您慢慢躺着。”
我起身给自己找了个小桌坐下,倒了杯热茶,开始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内室来。
内室的房梁与四柱是由上好的紫檀木建造雕刻而成的,其木料敦厚,光泽从祥云纹与宝相花纹的交相辉映中慢慢渗透而出,拙朴而气韵悠长。好不奢靡。
房梁之下挂着许多片垂幔以金丝线轻轻挽起,垂幔之后还有些许薄如蝉翼般的轻纱罗帐,更是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再往里,是后室,后室内设有悬黎屏风、紫绡帐,还有张大床和各式各样的错落有致的烛台,都是西域货色。
后室里点了灯,黄晕的灯光下,悬黎屏风上的美人儿都似乎活了起来,笑着向你招手,真真是稀罕物。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
“齐大姑娘可是在计算本世子有多少家当是花在了这个小楼里?”卢阳半眯着眼,斜躺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后室,打着扇子,懒洋洋地问。
“世子说笑了。”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
“哦?若不是在计算本世子的家当,姑娘难道还有其他想嫁与我的目的?我想不出来。”
卢阳回过头盯着我,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
他收了扇子,坐直了身子,踏上鞋向我走来,边走边伸着个懒腰,直叨叨着有些乏了,便顺势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我说:
“说吧,为什么想要嫁与我?”
感受到他眼里的压迫感,我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又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是吗?”
卢阳抿了口茶,出言打断我,挪揄道:
“我倒是没看出来齐大姑娘是如此恪守教条的女子。还是说姑娘这套男装之下藏着的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卢阳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嘲讽之意。
我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禁抖了抖。
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装作看不懂他的鄙夷,好脾气的笑笑,低下头,轻轻地喝着茶。
说什么好?能说什么?难道说齐幼贞因为家贫,所以想依附在国公府谋生计?还是说齐幼贞如果不能嫁给卢四郎卢阳,就会被谢氏随便找个小房妾送去,为自家的兄弟谋取利益?我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撇着嘴,并不吭声,这有什么好说的……
卢阳见我不答话,倒也不急,只是不住地摇着扇子轻点着胸口,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像是恍然悟到了什么似的,陡然瞪大双眼,半张着嘴,倒吸口凉气,看着我说:
“我看姑娘方才进来之时,看我是一脸的惊讶,想必是在想,像我这样的纨绔,居然能长得人模人样的,也是稀奇,对吧?”
他危险地眯着眼,勾起唇,欺近我,打量着我,继续说:
“姑娘,想来是很满意在下的相貌。难道说是临时见色起意,非要嫁我?”
“还是说……”
我看卢阳自个儿在那越说越偏,还一脸惶恐,于是便索性放下了茶杯,苦笑了一下,回视他,点点头说:
“是的。我确有一桩交易想与世子详谈。”
“哦……交易呀,你说你说。”
听我这么说,卢阳这才松了口气,假装轻松地拿着扇子,轻轻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