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御医院派来了五六名太医为顾偃开诊治,施针、放血等手段几乎是全用过一遍,这才把人从鬼门关上抢回来。只是,之前小秦氏给他下的毒已经伤了脏腑,再加上连年的抑郁哀伤,顾偃开的身体耗损得相当严重,这次虽然叫醒保得性命,但是从此再离不开汤药和床榻。
顾廷烨大闹叔婶家的事被闹上了朝堂,太后一党以他跋扈无度、目无王法为由连续上书弹劾,顾廷烨在朝堂上大骂这些弹劾他的人是无父无母的冷血之人,觉得自己是为父报仇、并无错处。
皇帝在朝堂上自然是帮顾廷烨说话的,等散朝后,皇帝把顾廷烨单独叫到御书房呵骂:“你是要上天吗?当着这么多大相公的面,你吼什么?嗯?你吼什么?”
顾廷烨:“官家!他们根本不管我家受了多大委屈,只抓着我大闹叔婶家的这个小错不停攻讦,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皇帝:“你心忧老父朕理解,可也不应该咆哮朝堂啊!难道别人犯法杀人了,你为了复仇,也要去杀人吗?”
顾廷烨梗着脖子道:“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
皇帝:“你是朝臣!你是朕的股肱!你怎么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行事?”
顾廷烨:“当官了还要过得那么憋屈,我宁愿不当这个官儿了!”
皇帝:“你放肆!!!”
皇帝吼得又急又响,吓得门口的侍从都纷纷跪地,顾廷烨埋着头趴在地上,脸上全无一丝惶恐。
皇帝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平和的声音对顾廷烨道:“你先回吧。好好照顾老大人,这几天就不用上朝了。”
顾廷烨硬气地说了声“遵旨”,一甩头,走了。
皇帝扶额闭眼,咬着牙低声怒骂:“狂妄!跋扈!”
此时,身着精美宫装的刘贵妃端着盘子款款进得御书房,软着声音叫道:“陛下。”
赵宗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刘贵妃:“臣妾早来了,在门外侯了好一会儿,看到顾大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才敢进来。”
赵宗全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刘贵妃自动把这个“哼”字算到顾廷烨头上,说:“臣妾也觉得,顾侯是跋扈了些。陛下从太后手里夺回玉玺,按说顾侯确实献策有功,可现在就如此目中无人,将来可如何了得?要我说,现在这个顾廷烨,眼里除了桓王,是全然看不见其他人了。”
听完这话,赵宗全大骇——太后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后宫!
要知道刘贵妃可是从禹州就跟在赵宗全身边的人,她何时竟然搭上了太后这条船?
赵宗全刚才对顾廷烨的怒气都是演的,此时对刘贵妃的愤怒和失望却是实实在在,他猛地一扫桌子,大吼:“滚!给我滚!”
刘贵妃以为自己扎针扎得很成功,装出一副惊惧的娇柔模样赶忙退下。
回到自己寝宫,太后送来的两位乳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贵妃娘娘!”乳娘们恭敬行礼。
刘贵妃扫了一眼她们的身形,丰乳肥臀,一看就是奶水充足的样子,满意点头:“永儿是官家的儿子,也是太后的孙子,你们用心照顾好他,日后,官家和太后都不会亏待于你们。”
领头的乳娘笑盈盈地说:“太后大娘娘已经交代过,奴婢们一定全心全意把小皇子带好!”
等人退下,刘贵妃叹口气,对身边的贴身侍婢道:“官家裁了那么多人,只给我的永儿留下一个奶母子。要不是大娘娘出手相帮,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婢女低头道:“奴婢听说大娘娘重情重义,对身边人向来慷慨。当日听闻官家把咱们殿里的人裁去一半时就曾力劝过官家,可是皇后替官家驳了大娘娘的话,大娘娘没法,只得自己掏钱帮咱们补人……”
刘贵妃一拍桌子:“好她个沈从英!她自己儿子吃香喝辣、众星捧月,就不管我儿子的死活!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配当皇后!”
婢女:“娘娘小声着些,别被人听去……”
刘贵妃更大声了:“我在自己的殿里还怕被人听去?这皇宫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的话自然是被人听去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就在她的贴身婢女让一个小太监把话递去朱内官那边时,另一个小太监自后门而出,奔向了庆云的班房。
……
顾廷烨到家,先去侍奉顾偃开喝药,同御医询问完顾偃开今天的状况后才回到澄园与明兰一起用早膳。
正吃一半,外头人来传信,说顾廷煜不行了。
两人扔下碗筷重新赶回侯府,看见顾廷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痛哭。
御医还没走,特地等顾廷烨过来跟他说明情况:“令兄本已有油尽灯枯之相,近日忧思尤甚……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了。”
顾廷煜看见顾廷烨,从娴姐肩上抬起手,对着他道:“二……二郎……”
顾廷烨走到床边。
顾廷煜想去拉他的手,然而顾廷烨并没有接,只是直着身子问:“大哥哥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的手才伸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知道顾廷烨是不肯给这个情面了,重新垂下手,搭在娴姐的肩上,对顾廷烨说:“二郎……大哥从前亏待了你许多……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爹……二郎,大哥……大哥,本想好好补偿于你……可是,老天爷不给我时间了……”
顾廷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父亲已经给我母亲修碑立传,官家也已经追封了诰命给我母亲,如今,我心里已经不怨了。”
顾廷煜:“好……好,你不怨就好……大哥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女,不……不要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好吗?”
顾廷烨:“大哥,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来跟大嫂和娴姐无关,你就算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
顾廷煜:“好……我知道,你是我的好二弟,你一定不会亏待她们娘俩……”
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明兰上前轻轻扶住邵氏的肩膀。
顾廷烨:“大哥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还……有,别……先别告诉爹……别让爹伤心……他要休息……别让他知道……”
顾廷烨叹了口气:“我一会儿派人把爹送去平岭庄,那边有温泉、风景也好,爹在那里能得到好照料。”
泪水从顾廷煜眼角滴落,他轻声说:“那……那就好……如此……我便无憾了……”
他用尽全力低下下巴,看向趴在床沿的邵氏母女,说:“你们……要和他们夫妇好好相处,娴姐你……你要照顾好你母亲……还要……孝顺你二叔和二婶……知,知道吗?”
邵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娴姐大哭着喊道:“女儿知道,女儿都知道!女儿一定照顾好母亲、孝敬好二叔二婶!爹!爹你不要走,爹!爹啊!”
顾廷煜最后看了他们母女一眼,接着,突然抬手,指向虚空:“娘,娘!儿子来找您了,儿子来了……”
手臂垂落,顾廷煜眼中的光华消散不见。
这位羸弱而多智的顾家大郎算计半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没想半生算计其实都在继母小秦氏的算计里,而且,就连他自己的半条命也差点断送在继母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时已然回天乏力,只能在无限的悔恨与遗憾中日日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次顾家四房五房遭难,对顾偃开说的那些诛心之话,既重伤了顾偃开,还成为压死顾廷煜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已经不堪重负的伤口处重重地踹了一脚,终于把这个机关算尽的顾家大郎踹上了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