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人之言多,浅情如纸(1 / 1)津雨津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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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上个月廿日起,羲家就乱哄哄的。

那天傍晚,凌芸是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去城北玩的时候失足落水,后来,越奚号脉说凌芸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于是,阴氏出面封锁了宓院,未得允许不准探视。可不知为何,府外巡逻的卫兵却增加了数倍,十二时辰轮流值守,从不间断。

而今已过闰七月,时至八月节。近俩月来的,也不见凌芸大好,宓院就那么封着。

按理说,这凌芸病了,佀氏该是最着急的,可佀氏一直淡定得很,也未着人去靖都给阮家报信。

南氏早便起了疑心,问了羲岳也不明说,再问佀氏,反被训斥,最后只能奔着那些平日里嚼舌根的下人,却意外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嘴都像上了封条似的,紧得连个缝都撬不开。

好不容易逮着了时机,恰是前些日莲心急匆匆地拉着越奚进园子的时候,正被她撞了个正着,她本欲跟着过去瞧瞧,却被覃氏耽搁,闲扯了一些有的没的。

待她再到宓院的时候,远远瞧着莲心和萱心正死气白咧地拖着阴艳琪从月亮门里出来,迎上阴艳琪再三问过,不想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是圆是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南氏斜愣着眼,紧瞪着阴氏身后站着的阴艳琪。

坐在惠氏身边的覃氏瞧着南氏面含怒色,低声自语。

微微扬起头,扫视一众长辈姊妹,佀氏正陪着阴氏说笑,羲琳、羲瑶和羲珺相聊甚欢,惠氏正和权氏、党氏互分月饼,羲玮拄着胳膊,仰着脖子对着圆月发呆,而围坐在另一桌的羲岑兄弟四个,并着羲珏、史勇正划拳吃酒。

忽然,在院子里玩闹的羲昊跑到覃氏身边,赖在她腿上奶声奶气道:“娘,放灯!”

闻声,阴氏、佀氏便将目光转移到羲昊身上,阴氏笑着挥了挥手,阴艳琪会意,回身退下。

见状,羲瑶拉着羲珺起身,一起走到覃氏身边,羲瑶伸手哄着羲昊说:“三姑带你去放天灯吧!”

佀氏笑道:“昭儿,让孩子去玩吧。”

听佀氏发了话,覃氏点了点头,顺势将怀里的羲昊放在地上,待他站好放手,朝着桌上的长辈们行礼,“媳妇这便带了妹妹们和小昊去放天灯了。”

姑嫂三人领着羲昊进了园子,瞧着顺心和怡心一早备好了天灯和台蜡等在那里,覃氏便问:“可瞧见阴姑娘了?”

顺心环顾四周,灯火通明,不见她人,纳闷道:“刚才还在,怎么眨眼功夫就不在了?”一听此言,羲瑶大步上前,对覃氏耳语。

圆月下,白色的青瓦墙被月光分成了好些格子,木芙蓉倒映在石子路上,摇曳不停。不少被风吹落的柳树叶打着旋儿地飘忽不定,柳叶细长的影子落在墙上的格子里,像是在攀着梯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朝上爬,奔着当空的皓月而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景明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近来嗜睡的症状逐渐减轻,胸口的憋闷也缓解了不少,随着伤口愈合,体力恢复,他已经能自己起身,偶尔还能下地走几步,扶着床站那么一刻半刻的,就是腿脚还不够利索,无法完全自主行动。

因为眼上缠着纱布,视物不清,他是通过越奚念了景晟留下的信,才知道自己身在羲府,景晟只讲明了皇后借镇国将军夫人羲氏的关系,请其母家出面找到越奚给他疗伤的,特别叮嘱他不要摘下脸上的纱布,以免被人知晓身份。

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有关凌芸的事,景明自然也无从得知。只是前几日,景明隔窗看见正房廊下坐着一位女子,背影纤纤,长发及腰,与一个小丫鬟嬉笑吵闹,那爽朗的笑声,让景明觉得很熟悉,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可照顾他的大丫鬟嘴紧,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试探,没有透露那女子的身份,反倒是越奚的大嗓门暴露了点消息,让景明听到他叫那女子“五丫头”了,由此猜测那女子可能是羲家的五小姐。

根据那女子与小丫鬟玩笑时说的话,景明推断出她是有未婚夫的,如此景明便不敢再打听那女子到底是谁了,怕自己留在她的院中养伤多有不妥,请越奚帮忙转告景晟,尽快安排他回宫休养。

越奚应下景明,但没有直接告诉他,景晟已经回滇州朱雀军驻兵所了,只是将他的意愿告诉了阴氏与佀氏,而她们暗中同在行宫的皇后通了气。

因为越奚说他的病已无大碍,继续服药保养即可,景明便以为中秋节前,紫微宫里肯定会来人接走他的。可左等右等,不仅不见宫里的人,就连越奚也不露面了。

景明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等来的人,是越奚口中的“五丫头”,也就是他猜到的羲家五小姐,但这位五小姐,竟然是皇后曾经最属意的三皇子妃人选,她的二侄女阮凌芸。

中秋之后,凌芸替代萱心,开始亲自照顾景明,直至他离开羲家。

经过几天的相处,景明发现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以打算继续隐瞒,而她似乎对自己也并不好奇,只当他是病人。再后来,景明琢磨出不对劲了,当他意识到凌芸在麻木地面对一切,想要提醒她,制止她的时候,已然晚了。

凌芸稳稳地拿起青瓷碗,舀了半勺汤药,吹了吹,轻轻移动右手,将勺子放到眼前之人的唇边,等着他主动张嘴喝药。

透过纱布,看不清凌芸脸上的表情,可景明心里好像能瞧出来她的不悦,即便他知道那不悦不是对着他的,但他自认为这确是引他而起的,一时踌躇,没能在勺子贴上嘴唇的那一刻就张开嘴。

忽地感觉勺子压着唇瓣顶到牙齿上,倒也不是疼,而是苦,药汤特有的酸涩味,浓烈地钻进鼻腔的同时,小半勺药也从唇缝渗进去,景明下意识放松齿关,低眼看到凌芸慢慢地扬起手腕。

如此循环了三五次,碗还没见底,凌芸看他吸着鼻子,猛咳嗽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察觉是自己喂得急了,让他呛到了,心中陡然生了歉意,却说不出话,急忙放下药碗,起身去倒了碗白水来,又伸手拿勺子舀水喂去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听话了。

景明知道凌芸在他跟前,为何心不在焉,他心里替她憋屈,也有些怨气,他突然不想顺她的意,听她摆布,想跟她吵架,好把她气走。他咬紧牙,死活不肯张嘴去喝凌芸喂到他嘴边的水,他转着脑袋躲开,凌芸又耐着性子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俩人僵持到最后把勺子里的水全都晃洒了。

看凌芸终于放下水碗和勺子,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抖开,攒成团,握在手里,朝自己伸来,景明扭头就躲,可不想她竟伸手擒住他的下颚。

景明怔住,屏住呼吸,没有感觉到她在用力捏着,猜测她只是想要摆正他的脸。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凌芸仔细地将洒落的水擦拭干净,一下,两下,三下,拿着帕子的那只手突然被紧握住,被死攥着,霎时间,整个手指骨都在酸痛。

红唇轻抿,嘴角微扬,不语。

接着,手上的力量更重了些,沙哑的声音飘进耳里,“人之言多,亦可畏也。”

因为彼此认识,景明原本不想在凌芸面前暴露自己,更不想给旁人留下拿捏凌芸的“罪证”,但凌芸似乎要打破彼此不知真面目的界限,坐实外人强加给她的莫须有的罪名。

她不该因救他背负污名,他不能袖手,任她堕落,自毁清白。

凌芸手指微颤,淡淡道:“松手,很疼。”好不容易挣脱开手,端起放着药碗的托盘,欲离去,却听着身后一声脆响。

是景明摔碎了床头的白瓷烛台,他扯着干涩的嗓子,朝着凌芸的背影吼道:“你这样怄气,只会让他误会更深。”

凌芸没有回头,“那你就尽快好起来,别一直赖在这里。”说完便径直离开。

跨出西厢的门槛,凌芸转身伸手掩上门,沿着回廊缓步绕到正屋抱厦前,只瞧莲心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她身侧的叶藤架上,摆着开得正好的白菊,反射着太阳光,很刺眼。

恍惚,眼前的一切变成白茫茫一片,放下举在眼前遮光的手,映入眼帘的,是萧旻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面写满了愤怒,冷笑道:“原来所有的担心,真的都是徒劳。”

面对质疑,凌芸毫不犹豫地开口解释,“不,不是的旻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他......”

萧旻岐打断了凌芸的话,恶狠狠的样子,像是要手刃自己,“我都亲眼所见了,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旻岐,他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必须把他藏起来。”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值得羲家这么藏着?”

“他是......”突然语塞,因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凌芸万般无奈,“旻岐,我们是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这样的情分,你不信我吗?”

萧旻岐那双曾如月光般明亮的眼眸里,散发从未有过的邪气,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化作无数飞刀利刃,猛地尽数插进凌芸心里。

“之所以会指腹为婚,是因为那时的阮大将军需要得到我爹的钱去攻打无归城,并答应为萧家买通官路。我们之间所谓的情分,其实就是一盘下不完的棋,而我们,是被他们生生捏在一起的黑白棋子,我好希望我可以信你,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要我如何相信?”

时隔一年,萧旻岐的话,萦绕耳旁,而与那个人的最后一面,也是恍如昨日。

那一夜,羲府宅门大开,宓院里涌进了许多来自靖都的禁军,领兵的正是凌芸的小表叔景昶。

漫天飞雪中,那个人再次紧握凌芸温热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最终,是萧旻岐那双冰冷的手,硬生生将他们的手掰开。

之后,正如这个在宓院住了四个多月,却从始至终都未露出真容的男人所预见的那样,这一年来,凌芸因他尝尽了人言可畏。

从禁军带走他的那一刻起,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全襄城就知道了,羲家五小姐的闺房独院里藏了一个男人,而那男人不是她的未婚夫萧旻岐。

又是月圆之夜,凌芸依旧没有出现在家宴上,羲琳和史勇已带着儿子回了安城,羲玮带了只书回门过节。另外还听说,今年的秋试,有人又落榜了。

这阖家团圆的中秋节,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至今,凌芸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的颤抖,是不舍,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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