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我早就猜到了,你不说,我也会做,我既有能力让羲瑶逃掉一次,就能让替她的人再逃掉第二次。”
望着荼白花团暗纹常服背影许久,方才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入耳,却又浸透着难言的陌生。
景昕轻抿了一下嘴唇,“其实,你不必特意跑一趟的。”冷淡的声音掺杂着几分苦涩,“回去吧。”
凌君终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大步上前,一把拉住纤细的胳膊,将整个人环在怀里,生硬的感觉着,僵僵的,冷冷的。
半刻过去了,怀里的人似才有了感觉,渐渐地有些挣扎,沙哑地说着,“放开我。”
双臂一紧,耳边坚定道:“不放。”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奋力挣脱开,不自然地抬手一挥,清脆刺耳,惊得四周的风声骤停,一切的一切都怔在原地。
“在奭黎,是谁说忘了的?”
“是我。”
“那你这般又是做什么,为你妹妹,倒也不必如此,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可我后悔了。”
“我嫁过人了。”
“就算你已为人母,我也不在乎。”
“可我在乎!”
紧攥住火辣发烫的右手,逼得所有的情绪涌上眼眸。
恍惚间,身前这个一身墨蓝宫人制服的男子闪烁摇晃不停,无意识地摇着头,刻意向后才退了两步。
正要转身逃离,却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如被风卷起的银杏叶一般飘忽,闪神间,熟悉的味道闯入心间,冰冷迟疑的唇上一丝温热,一丝冰凉。
“阮凌君,你放肆!”
“三年前,我就放肆过多回了!”唇边软语绵绵,“昕儿,就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把欠你的都偿还了,好不好?你当真舍得让我一直活在愧疚里,不得安生吗?”
腰间的手缓缓松开,轻抚在脸上,那感觉极不真实,可眼前的可人却咧嘴笑了,嗔道:“傻子,都过了立冬了,你居然穿着单衣四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假宫人吗?”
“我不怕。”
忽然肩头一紧,听着耳边轻轻言道:“替我转告她,要我保她如愿可以,但她必要有所偿还才是。”
“拿什么还?”
“自然是拿她哥哥抵债。”
镇国公西府。
“又干什么去?”
乍听一声,凊荼二话不说,扭头回身,拔腿开溜,边跑边回头看是否有人追来,哪知再回首时身前竟冒出来一个人来,来不及停下脚步,直撞进那人怀里,被逮个正着。
“哥!”凊荼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好巧啊!”
凊荼的嬉皮笑脸对凊茂来说作用不大,他不苟言笑,冷冷道:“你是皮紧不舒服吗,就不怕被大姐发现?”
“大姐?哈哈,放心好啦,我亲眼看她早上陪娘进宫了,想必,定是趁着去拜见鑫贵妃的好机会,勾搭太子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南头,去不去?听说明四爷从东都新带回来一个。”
“不去!爹昨晚留了功课给我。”
“机会难得,莫失良机啊!”
“滚吧你!”
紫微宫,西苑。
“本宫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奇氏摇了摇头,“臣妾奉劝娘娘一句,您别鸡蛋碰石头了,还是另觅贤媳吧。”
鑫贵妃很是诧异,“怎么,景昱还配不上阮凌芸吗,本宫都没嫌弃她被人退婚,是挑剩下的呢!”
“看娘娘的神情,莫不是陛下也未应允?”奇氏试探着问。
鑫贵妃抱怨道:“说来也怪,平日凡是本宫所求,陛下无不依顺,偏到了这件事便成了个例!”
“不管怎样,她都是皇后的亲侄女,陛下好歹是要顾及中宫颜面,而且,眼下选秀在即,总不能随便破了祖宗立下的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祖宗家法又如何,陛下这些年改的祖制规矩还少吗,只要他想,还不是说改便能改。”
“既然陛下不点头,便是东府同意了,您也无法如愿的。”
“当本宫不知道呢,阮成韵联合嘉瑜把所有奇氏女子都刷下去了,明目张胆地让自家侄女们全都留下准备殿选,防的就是本宫和阮家嘉家攀亲,怕咱们族人入主东宫吗。”
“那太子妃本来就是嘉贵妃侄女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介怀。再说了,有些东西原不是联姻便能换来的。
如今您是仅次于皇后的正二品贵妃,协理六宫,二殿下又争气,后有母族支持,求人不如求己,您何不选一朝廷新贵,从旁帮衬栽培,赚得人心呢?”
“你这般说,便是替本宫寻到合适的人选了,快说,是哪家的姑娘?”
“娘娘您可记得犬子的未婚妻?”
“若本宫没记错,是顺州监掣同知兆瑞祥的女儿吧。”
“正是。”
“那丫头不是病故了吗?”
“她有一胞妹,尚待字闺中,重点是,兆家曾属意凌君,但被羲氏拒绝。”
“哼,羲氏真当自己是柔依贵女,高不可攀啊,她和阮戎歆当年未婚先孕,此等丑事,九州人尽皆知,她倒是大言不惭,看不上这家,瞧不上那家的,就好像她的儿女有多稀罕似的。”
“娘娘所言甚是。”
“也罢,本宫便听你的,着人留意旁人吧。”
鑫贵妃突然话锋一转,“哎,咱们唠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凊葳回来?”
“娘娘见笑了。”
“不过瞧这架势,太子是真喜欢凊葳。每次你要来,本宫便提前让赵福去传话,他还真的会来。”
“若非娘娘,凊葳何来今日福气,能与太子两心相悦呢。”
“不过,你还是仔细点,紧着凊葳,让她把太子给套牢了,这位分咱是争不着了,但那心,可切莫叫别人抢去!”
深秋的天空里,团团白云慢慢地飘浮着,目之所及,金灿灿的水香域里串串饱满充实的稻穗,迎着秋风,掀起层层稻浪。
“嘉懿,你怎么在这儿?”
闻声,嘉懿不经意一瞥,是那难见的冷峻面容。
忽见东宫的主事宫人福禄,主动上前行礼,“请二殿下安。”
看景昱抬手示意,福禄起身,躬身退下。
左右环顾,福禄正招呼着东宫的一众典侍避嫌离开,却不见景旸身影,景昱不解地问:“太子他人呢?”
看嘉懿微微扬了扬脸,景昱顺着她的目光,看不远处层林尽染,景旸正与凊葳依偎在那随风如火般红艳的秋深枫树下。
恍然明白嘉懿来此之意,景昱不禁低头,轻声道:“你不必次次跟来的。”
嘉懿心中毫无波澜,“我也是职责所在。”
“你就是太听话了,从不曾忤逆。入宫六年,你几乎日日陪伴在大哥身边,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如今大选在即,大哥他却......”
话到此处,景昱叹了一口气,安慰道:“真是难为你了。”
嘉懿苦笑,“若我说,难的从来不是身边之人,而是眼前之人,殿下,您,信吗?”
闻言,景昱突然如鲠在喉,勉强一笑,“比之眼前之人,身边之人不难,更不值得,所以,何苦难为自己?”
“那我也要问殿下一句,你又何苦难为自己?”
“值得,便不是难为。”
嘉懿凝望景昱良久,目光扫过他的浓眉和三角眼,落在鼻尖的痣上,他这并不精致的五官似乎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人异常沉溺。
只可惜,命运从来没得选择,就像出生在嘉家一样,从没有人过问过嘉懿愿不愿意,从没有人在乎过嘉懿的感受,她就像是个物件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总有那么多个瞬间,嘉懿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被利用的。
因为和淑皇太后垂帘听政,辅国公府权倾九州,为了保住嘉氏的地位,不论是哪位皇子成为储君,太子妃都必须出自嘉氏一族。
作为嘉琼唯一的嫡出女儿,嘉懿就是为了成为太子妃而生的。
所以她自幼养在和淑皇太后身边,十二岁时成为太子的伴读才人,只为了今日入主东宫,继而未来正位中宫。
紫微宫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善恶嬗变,冰冷的红墙都是血泪凝结。那可笑的最见不得光的情爱,那龌龊的最不为外人道的辛秘,都敌不过利欲二字。
嘉懿见惯了此间的虚情假意和明枪暗箭,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喜怒,时时刻刻谨言慎行,生怕因一时疏忽而行差踏错。
岁月凄清,漫漫无期,须臾温情,是她唯一的寄托,更是她最大的奢望。
一眼瞬间,执念如梦。
她多么希望自己就这样一梦不起,哪怕如牛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而非这般形同陌路,好似咫尺天涯。
但好笑的是,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痴迷,妄求,臆想。
蓦然回神,嘉懿不禁笑叹,“或许殿下还有机会,而我,此生都不会有了。”
“所以,我才说,不值得!”
见景昱一脸真诚,嘉懿莞尔。
“想来殿下应该同我一样,值不值得,自由我心,不由旁人言,哪怕是他亲口对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