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嘈杂声伴着寒气席卷而来,挣扎着爬起身,凌芸半睁着朦胧睡眼,隐约瞧着窗外有火光飘动。
苍白里混杂着红黄,黄红外包围着灰黑。
大开房门,呼啸的风雪击打着脸庞,逼得凌芸一手紧攥着斗篷的领子,而另一只手腾出来遮挡贼溜溜直往眼睛里钻的飞雪。
“小姐!”
出门还未站定,莲心就紧扑过来,借着火光,见她鼻尖、脸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可想是自己睡得太死,对一切浑然不知。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院里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只见他们身披甲胄,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持雁翎刀,定神朝头盔看去,个个都顶着金黄缨顶戴,惊得凌芸彻底清醒了。
“是九门巡防军!”凌芸惊呼了一声,惹得莲心不禁用力紧拽着她的胳膊。
瞧他们都向西而立,凌芸立马直奔厢房。
还未待她跨进门,便瞧一行四人用担架抬着那人从房里出来,随即一阵盔甲铁片碰撞声,齐刷刷地钻进耳朵里。
闻声转头,看他们已经分列两队,从厢房门前的台阶直至宓院的月亮洞门,恍惚中回头,见院门口正站着一个人,那身影熟悉极了。
当凌芸看清那人正是萧旻岐的同时,发觉指尖渐渐蔓延着彻骨的寒冷,她不由自主地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仿佛想用自己温热的手焐热它。
尽管他满脸缠着白纱,仅露出一张嘴,凌芸似乎能透过纱布看见了他眼中的不舍。
猛然觉得手上的力量重了些,并且是非常粗鲁地掰扯,硬生生地,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恍然回神,黑夜里又恢复该有的安静与灰白,漫天飞雪扫过眼前,似乎是他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而凌芸炙热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迷雾里沉沦,感觉脸颊上点点微凉,好似那一切又回来了,急迫地伸手抓住,是那么的真实。
长而微卷的睫毛渐渐微颤,清澈的眸子缓缓露出。
影影绰绰,瞧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他的薄唇,与那个以白纱蒙面之人的,很像。
半梦半醒间,凌芸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你醒啦?”
谁在说话?嗯?
凌芸紧眯了一下眼,奋力睁开,只见景明正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自己,而她发觉自己的两只手都握着他的手,还挺用力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脸上。
迅速撒开手,凌芸腾地一下子坐起来,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抬起双手叠加捂住领口,忐忑道:“你怎么在这儿?”
景明似笑非笑,用眼神告诉凌芸向外看,凌芸会意,转眼定神,透过半敞开的落地纱,只见莲心正仔细地在圆桌前忙活着,一盘一碟,一碗一筷。
再瞟了一眼窗户,通明大亮,眉毛一动,即刻觉得好像有什么从耳根子后面烧过来。
凌芸半低着头,略略欠身,轻咳了一下,正想着怎么跟景明搭话,不想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质问,“梦见什么了?”
“啊?”凌芸抬头,一怔。
景明面无表情,抬手刮了凌芸的右脸颊一下,“都睡哭了。”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果然是湿漉漉的,半咬嘴唇,回想起刚才的昔日旧梦。
奇怪,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接连几天都梦见他?
蹙眉,无解。
这般想着,眉间又是一丝冰凉,惊得凌芸收回心思,抬眼瞧着手指缝隙里的景明,转瞬收手,瞪眼道:“能不能别皱眉头?”
又是一愣。
“睡觉也皱眉头,本来就不漂亮,会变更丑的。”
一听此话,凌芸抬手握拳,用力捶了景明胸口一下。景明一手反包住凌芸的手,另一只手朝她眉间弹了一下。
“哎呀!”凌芸抬手捂着眉头,瞪眼嘟嘴,恼道:“很疼啊!”
景明咧嘴一笑,没好气地说:“就是疼了才会长记性,下回再让我看见你皱眉头,我还弹,而且我保证,一次比一次疼!”
凌芸正要回嘴反驳,景明扬了扬脸,抬手作势,惊得凌芸急忙捂住额头,朝他抱怨,“我这都习惯了,我哪知道我皱没皱眉头啊?”
“习惯是可以改的。”景明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左脸,笑道,“懒虫!快点起来啦!”
看景明嘴巴一张一合地喝着细黄米南瓜粥,凌芸纳闷,紫微宫里没有早膳吗?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景明同桌吃饭,但这似乎好像是他们和平相处,特别是暗许婚约之后的第一顿饭。
“你有骑装吗?”
正嚼着醋黄瓜的凌芸被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呛得的满嗓子酸,她紧着放下筷子捂住嘴,轻咳两下,眨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可景明还是自若地咀嚼着,淡定道:“就知道你没有。”拿着瓷勺的手向前动了动,“我给你带了,一会儿换上吧。”
看景明也不抬头看她,凌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转动身体,回头看榻上正放着一套衣服,她倒吸一口冷气,回过身,轻声问道:“不是,你给我衣服干嘛?”
“你不知道吗?”景明咬了一口荞面馒头,嚼了几下,“父皇去秋狝了,他们都去木兰行宫了。”
“啊?去木兰?”凌芸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饶乐边境啊?”
“嗯。”景明点了点头。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带你去西郊骑马怎么样?”
瞧景明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凌芸心里嘀咕着,我看是你想趁着陛下不在宫里,没人管着你,想出去撒野吧。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天市宫的南郊啊?”
听着凌芸一阵酸,景明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轻放下筷子,挪了一个位置,坐在凌芸右手边的凳子上,惊得凌芸连连向另一边躲,险些要歪倒下去,正被景明一手揽在怀里。
凌芸紧闭眼睛懊悔,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又皱眉头是吧!”
立马睁开双眼,凌芸满心忐忑,抿嘴傻笑,“当我没说!”
哪知他还是不肯放松,暧昧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嘛?我哪里知道啊?
火热的呼吸越来越近,焦头烂额的凌芸彻底没辙了,吭叽道:“哎呀,我还吃饭呢!”
结果,景明“哦”了一声,没有了下文,却不肯撒手。
俯身套上鹿皮长靴,凌芸长出了一口气,一脸迷茫地起身,任凭莲心给自己整理骑装,看莲心眯着眼,嘴巴不停的,也全然听不见她到底在嘟囔什么,随口打断,“你说啥?”
“小姐!”
莲心嗔道,“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儿,殿下好不容易来看你,又带你出去玩,你怎么一副事无关己的样子?”莲心一顿,怀疑道:“你不是又想胡来吧?”
“我呸!”
凌芸抬手点了莲心脑门一下,“我哪里不认真啦?”正说着,又变成泄气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感觉好不真实。”
莲心瞪眼凑上前,“哎呀,都到这份上了,眼下就等着陛下回来正式赐婚了,你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你说怕什么?还不是怕又走眼了!”
“走眼?”
莲心笑道:“可你们现在这状态一点都不像,别看你嘴上说一万个不愿意,最后心里不还是寻思这个,在乎那个,明明就很喜欢人家,还非要装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你不觉得自己很矫情吗,一点都不好玩。”
“我真的,很喜欢他吗?”
凌芸诧异,拉着莲心追问,“哎,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自己都感觉不到,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芸蹙眉苦思,“我没觉得我喜欢他呀,我分明很讨厌他呀,他总是欺负我,然后趁机占我便宜......”
“可你也没拒绝啊!”莲心突然打断凌芸,没好气道:“你要是不喜欢,干嘛上赶着招惹人家?”
“那我不是为了不嫁给二殿下嘛。”
“可是在我看来,二殿下既有权又受宠,比三殿下有前途,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怎么知道景明就没前途?”
“还说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怎么现在就护上了。”莲心伸手推着凌芸往外走,“哎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你赶紧走吧,别再啰嗦了,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呢,再耗下去,天就黑啦!”
一路被莲心推出门,凌芸连忙小跑下楼,只见景明也已换好了宝蓝色骑装,正在云翠阁下踱步。
乍见凌芸出现,眼前一亮,定神看那十分合身的湖水蓝骑装,耀眼夺目。
果然,人要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