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的时候,赵进明推着自行车,灰溜溜的走出秦凝家院墙门,没有酒,也没有别的好吃的,有的是秦凝拉长的一张脸:
“快回去!契娘要担心了!以后都不给你酒喝!”
赵进明垂着头,悄悄看一眼秦凝,等秦凝要回进去的时候,忽然一把拉住她手臂,小声说:
“囡!小细娘家,不要这么凶!个男孩子有啥不好吗?我看看蛮好啊!卖相真不错!
囡,人家一看就是喜欢你喜欢的要死要活的嘛,你现在小一点,让人家等着啊!
男孩子也是要早早捡在篮子里才好嘛,细娘家总归要结婚的啊,你又那么凶那么灵精,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人受不了你啊!”
秦凝握着拳头低喝:
“赵进明!你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我以后再也不找我笔友给你弄东西卖?还卖相不错,早早捡在篮子里,我看你是卖菜卖糊涂了啊,管起我来了,我不叫你干爹了!”
“哎哎哎,囡,你不作兴这样对我的啊,好了好了,囡,我总不好为了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干女婿,丢了你这个干女儿,我不讲我不讲了啊,哎唷,作孽哟,干爹都有得退货的,真是!”
赵进明嘀嘀咕咕的走,脚踩去自行车的踏脚上,却不知道是没看清,还是酒意太浓,一脚踩空了,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好秦凝就在自行车旁边,一把扶住了车子,赵进明撑着车子才站稳。
这样一搞,秦凝倒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了,他回去还有八九里路,这个时候路上黑漆漆的,要是有个什么事,那她可对人家里交代不过去。
秦凝气咻咻的说:“你等着!我去拿个手电筒,我送你回去!你真麻烦,以后都不给你酒喝!”
秦凝说着,转身正要回去,却撞上一个人。
成屹峰的声音响在头顶:“小心!小凝,天这么黑,我汽车送你们吧,走,你一个人进出,大家都不放心。”
成屹峰说着,就走过去帮赵进明推了自行车。
赵进明的笑声在黑夜的村巷里震动:“啊哈哈,好好,真好,屹峰,走走,今天我好像酒喝的多了些了,谢谢你啊!”
乡下地方,晚上这么大声,可不是招人家隔壁邻居闲话嘛?
秦凝赶紧跟上去:“好了,你歇歇嘴啊,你是嫌我和我娘日子过的太松快还是怎么的啊?有肉吃已经不错了,不年不节还喝酒,人家又会眼红,你快点闭嘴!”
赵进明这才不出声,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走在成屹峰身边,一个人嘿嘿嘿的笑。
乡村路小,成屹峰的车子停在小学的门口。
成屹峰帮赵进明把自行车塞进后车厢,又扶了赵进明进去,喊秦凝:“小凝,你上来告诉我,怎么走?”
秦凝只好也坐了进去,顺便和赵进明说了小季的事。
赵进明更加高兴了,一个劲的夸赞秦凝:
“好囡!还是你心疼干爹,又聪明,想得到办法,好好,以后我让小季替班开车,省得老钱拿腔拿调!今后我的卖菜托拉斯一定办得成!”
说完了,他开始在车里唱歌,唱了一路,吵的秦凝全程捂住耳朵。
以至于等把赵进明送回了家,秦凝只觉得车厢里只有她和成屹峰,安静的吓人。
车子缓缓的开在乡村土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凝坐在后座,看着成屹峰的背影。
汽车的大前灯将前路照的一片光明,也将成屹峰映成一个纸板似的剪影,他依然挺着背脊,似乎很紧张。
秦凝别开眼,心里说:“乖乖的啊,别惹事啊,明天就拜拜了啊!”
车子缓缓的停在小学门口,秦凝一声不响先下了车,只管一个人匆匆的往家走。
成屹峰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来:“小凝,等一下,我有话说。”
“我没话说。”
秦凝继续走。
成屹峰一把抓住她手臂:“小凝,一下下。”
“放手。……要说什么?”秦凝甩开他手,但站住了脚。
成屹峰高高的身影缓缓的站到她身边:“小凝,我明天就回部队了。”
秦凝默默的退后一步:“嗯。”
“我……小凝,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呵呵,你可真是……哎,你这丫头真是……”
暗夜里,成屹峰磨牙又吐气:
“小凝,我回去了,每天给你写一封信,或许,你能对我了解多一些的。”
“呵呵,我看,那样的话,我会对邮递员了解的多一些的。”
“……你!”
成屹峰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笑,小丫头真的是将他的心揉搓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小凝,你就继续这样吧,你这样,我走了倒也放心些,至少,你对别人也这样,是吧?”
“这倒是。”
秦凝毫不讳言,很爽快的说着。
成屹峰终于能让自己笑一下:“呵呵,行!那,你等着我,等我再有假期回来看你。”
“切!行了,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
秦凝脚步匆忙,成屹峰亦步亦趋:
“没,我还有好多话跟你说呢,小凝,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买着,回头给你寄来。”
秦凝的眼睛在黑夜里对成屹峰闪了闪:“我喜欢……买地。”
“地?什么……地?”
“你能走的死心塌地。”
“……!”
秦凝走的飞快,背影又纤细又倔强。
成屹峰觉得天好黑呀,因为,天聊死了。
秦凝回到家,任贵均还坐在西边的炕上,兴致勃勃的和秦阿南讲着今天的见闻,一点也没有睡意。
任贵均看见秦凝进来,很是高兴的喊她:
“小凝回来啦,来来,听说你给你娘买了个手表?哎唷,你这个孩子真的乖的,拿出来让舅公也看看呀。”
秦凝便也笑着,从裤子口袋空间里拿出新买的手表给秦阿南看:
“是的呢,姆妈,我今天在苏州人民商场买的,上海牌!姆妈你试试看,要是链子长,明天我上学的时候在公社请人给你修一修。”
“啊,这,这,这么贵的东西啊……”
秦阿南惊喜又惊讶,搓着手,和任贵均笑着看手表。
三个人开开心心的说了好一阵子话,任贵均忽然问:“咦?屹峰呢?小凝,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洗洗脚要睡了哦。”
“啊……回来了的呀,我去看看。”
秦凝心里倒也“咯噔”了一下,啊,心机又搞什么?难道她说了那几句话,他就受不了了?
秦凝出了西灶间,在院子里和东边的灶间看了一圈,不见人影。
她挠头,出了院子往外看,外头漆黑一片,也不见成屹峰。
秦凝只好回去和任贵均说:“舅公,我去找找,刚一会儿还在的呢,大概他不放心汽车吧。”
“哦……哎唷这个孩子真是的,那你出去小心些。”
“没事没事,舅公,我带着狗一起。佐罗,走!”
秦凝对着正在她脚边绕来绕去的狗呼喝一声,佐罗利落的先出来门。
已经九点了,农家的村巷里一片寂静。
秦凝用脚轻轻碰碰狗:“那个人呢?”
佐罗抬起狗头,狗眼里不耐的闪了闪,一下子往自留地那边窜。
秦凝跟着出去,站在地里看看,哪儿有人啊!
狗呜呜的,咬住她裤管又拖前了一些,让她站在很空旷的田地里。
秦凝四下张望,月牙儿在天边弯似眉,星子也像怕惊着人似的轻轻眨眼睛,早生的夏虫在草丛里呢喃,倒使四周显得更静了,便能隐隐约约的听见有口琴声。
琴声越过旷野,在五月微凉的夜里,听不太清吹的什么,但融在夜色里,倒有些哀愁。
“唉!真是!”
秦凝叹了一声,蹲下来撸狗:“佐罗,你说,是不是世道变了,一个大男人,倒比我还多愁善感!”
狗甩了甩头:“呜呜……你好意思说,不都是你闹的……呜呜……”
“啥叫我闹的,我又没让他喜欢我。”
“呜呜,人家喜欢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佐罗!你帮外人说话!”
“呜呜,不是啊,他上回还帮我们打架来着,也算……自己人!”
“死狗!你吃里爬外!”
秦凝在佐罗的背上拍了一下,狗却对着她摇尾巴,咬住她裤管呜呜的叫:“去啦,把人找回来,关门睡觉啦,很迟了。”
“真是麻烦精!那他在哪儿呢?”
狗便摇头摆尾的,在前头跳着走,秦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地里,往东北角的地块上去。
琴声近了,能听清是一首挺老的苏国歌曲喀秋莎。
但依然看不见人。
秦凝却知道,成屹峰人在哪儿了,她继续走。
这边已经临近外头的大河塘了,秦凝走过一片田地,又下了坡,坡下面也有田地,但最显眼的是一条宽大的河,在夜色里像是一条巨大的银灰色带子,飘在不远处。
河边有个小小的鱼棚,正对着张在河塘上的一面大网而建,是属于秦唐村里的。
白天鱼棚里会守着人,要是有船过,守着的人就要把巨大的网用轱辘卷上来,省得船只把网弄坏晚上船少,现在又是鱼生籽的时候,鱼棚晚上就不捕鱼,只把大网高高的挑在河塘上,远看,像是在河上方盖着一片隐隐的云。
成屹峰的身影,就在那片隐隐的云和巨大的银灰色带子中间,轻轻的晃动着,喀秋莎明明应该明快的节奏,便缠绵幽怨的在他晃动的身影里飘出来。